第1章

1949年,十七岁的葛玉兰推掉了两次家里给安排的相亲,她和母亲说她不想这么早嫁人。今年刚开春,葛玉兰的二姨又来家里想给葛玉兰介绍对象,二姨眉飞色舞地说:“玉兰啊,这个小伙子你一定得去相看相看,小伙子读过几年书,目前在粮库工作,年龄也合适,只比你大一岁。”

一旁的葛玉兰妈听到这儿,心里盘算了一下,小声说了句:“比玉兰大一岁,是属猴,怕是有点属相不合吧。”

二姨把话停下来,向葛玉兰看了看,接着又说道:“说鸡猴不到头也是封建迷信了,现在都快成立新中国了,谁还信这个,我也是觉得条件还挺好,就来问问,这事儿也主要看玉兰的想法。”二姨说完这句话,脸上没有变化,心里多少有点不太高兴。

二姨没有继续往下说这个事,和玉兰妈又扯了些家长里短的话,正准备要走的时候,一旁的葛玉兰说话了:“二姨,我想去相看相看。”

玉兰妈听见玉兰说想去相亲,她想说点什么,转念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心里还是想着这属相的事,可是玉兰已经推掉了两回相亲,这回再不去,又怕这亲戚里道的觉得玉兰太挑剔,怕以后没人来给介绍,再耽误了这婚姻大事。

二姨听见玉兰的话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嘛,先相看相看,我先回去给你张罗这事去。”

二姨带着满意的笑容走出屋子。葛玉兰自己虽然没念完小学,可是她喜欢读书的人,当听二姨说男方读过书时,她心里就莫名的有些喜欢了。至于母亲说的属相不合,葛玉兰是不相信迷信的,她的内心开始充满期待了。

相亲这天葛玉兰也没有刻意的打扮,她本就生的白白净净,花一样的年龄,也正是皮肤透亮的时候,加上眉清目秀的五官,也就弥补了玉兰的身高。再说她那温婉的性子,也确实是挑不出啥来。

金国中长的也是很周正,标准国字脸,浓眉大眼,黑黑瘦瘦的,眼神儿中透股着精明劲儿。

葛玉兰第一眼看见金国中时内心就已经暗生欢喜。金国中也是第一次相亲,他第一眼看见葛玉兰时虽说没有什么特别心动的感觉,但是也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又想到家里父母的催促,就点头同意相处相处。

葛玉兰和金国中两个人经过了短暂的相处,没过多久在金国中父母的催促下,两个年轻人就领了结婚证,就此开启了属于他们的新生活。

金国中在粮库做实习会计,单位附近有一间十几平米的宿舍,他满心欢喜地把葛玉兰接了进去,这个狭小的房间,便成了他们遮风挡雨的港湾。每天下班后,两人就会坐在一块儿吃晚饭,尽管灯光昏暗,饭菜简单,可他们也是开心的分享着一天里的日常,从粮库的趣事到邻里的家常,每一句琐碎的日常都裹挟生活最本真的烟火气息。他们的感情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却在这平平淡淡的相互陪伴中,一路向前,彼此温暖。

1950年的秋天,十八岁的葛玉兰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他们为孩子取名金长明。金国中望着小长明那粉嫩的脸蛋,初为人父的幸福瞬间将他淹没。当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感受着那微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心跳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与责任在心底悄然滋生。小长明就像一束光,照亮了金国中原本平凡的世界,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生命延续的美好与厚重。

长明的降生,也给金国中带来了一份好运,他顺利转正,成为了粮库的正式会计。

宿舍到单位要走十多分钟的路,街坊四邻每天都会看见,金国中洋溢着一脸幸福的样子去上班。时不时的,跟熟悉的人打着招呼。金国中看着马路上不断向前奔走的路人,他总是在心里默默的想着,我一定要比他们更努力一些,我一定要让生活更好一些,他就这么想着,想着,向前迈出的每一个脚步,都显的那么有力量。

到了单位,他工作起来,更是充满无限激情。他每天都穿梭在粮库和下属各个粮站点内。总能把各个粮站,报上来的需求和计划算的很精确。

秋天赶上粮库收粮食时,粮库外都会排起了长长的送粮队伍,这也是一年当中粮库最繁忙的时候,金国中也总是能把自己管辖的,那个队伍最先算好每种粮食的数目。也常常会听见队伍里有人夸赞他说:“这个小金会计算账可真快呀,有时候连算盘都不用,都能把账目算的很准确。”“可不是嘛”队伍里也会有人应和着。粮库的书记柳春生也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经常在会议上表扬金国中。

在那段宁静的时光里,日子如潺潺流水,不急不缓,却满是温馨与甜蜜。

长明三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整日在家跑来跑去,嘴里“妈妈,妈妈”的喊个不停。

葛玉兰听着儿子清脆的呼唤,柔声对长明说:“等妈妈找个班上,再给你找个幼儿园,让你跟小朋友一起玩,好不好呀?

长明虽然不懂妈妈话里的深意,但总是十分捧场,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回答:“好呀,好呀”。

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葛玉兰就会忍不住捏捏长明的小脸。

这天,葛玉兰看见了轧钢厂的招工信息,令她惊喜的是,工厂内部还有自己的幼儿园,这完全符合她的想法。

当晚,她便迫不及待地与金国中商量:“国中,我寻思找个班上,挣点钱贴补贴补家用,我瞧见钢厂在招工人,他们那还有幼儿园,我想去试试。”金国中思索片刻缓缓点头说道:“想法确实不错,可那钢厂离咱这儿挺远的,得坐公交车才能到。而且工厂里倒班的工作可不轻松,你确定能吃得消吗?”

葛玉兰眼神坚定,语气充满信心:“我听说厂里还有倒班宿舍,我倒班的时候要是回不来,就住在宿舍里,休班了在回来,没啥问题的”

金国中看着妻子坚定的神情,知道她心意已决,便点头道:“行,那你就去试试吧,要是太累了就别勉强自己。 第二天,葛玉兰拜托邻居王嫂帮忙照看一会儿孩子,便满怀期待地前往钢厂应聘。

当天晚上,金国中一进家门,葛玉兰脸上就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她拉着金国中的手,兴奋地说:“国中,我今天去应聘可顺利了,一下子就通过了!下个月一号就能去报道上班啦!”

金国中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提醒道:“那还有一个星期呢,你可得提前做好准备,把长明也安排妥当。”

“放心吧,我都打听好了。倒班的时候能住宿舍,幼儿园还有长托班,都挺方便的。”葛玉兰自信满满地说。

这年九月,葛玉兰如愿成为了一名工人,长明也顺利进入了工厂的幼儿园。从此,葛玉兰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她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工厂、幼儿园、宿舍和家之间来回奔波。自从葛玉兰开始上班,由于倒班的缘故,常常不在家。金国中也犯起了懒,懒得回家做饭,总是在单位食堂解决晚饭,吃完后便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看会儿书,时间晚了,有时就在办公室里那张破旧的沙发上凑合一夜。

葛玉兰每当休班,她都会精心做好饭菜,三口人围坐在一起,她一边和金国中吃饭,一起分享着工作中的趣事,还有长明在幼儿园里的点点滴滴。享受着一家人团聚的幸福。

这样的生活虽然忙碌,但在葛玉兰的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她看着逐渐成长的长明,想着努力工作换来的美好生活,这些都是她生命里的光,她想要追光而生。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一眨眼,葛玉兰已经在工厂上班两年了,小长明也已经五岁了。

这日午后,阳光暖暖的洒在小院里。休班的葛玉兰坐着小板凳跟邻居王嫂唠着家常。王嫂的爱人也是在粮库上班,俩人的话提三句不离粮库那些事儿。

王嫂看似不经意地说:“玉兰啊,你不能光顾着上班,也要多关心关心你家国中,这么好的老爷们得看紧了哈!”王嫂说完看向葛玉兰,呵呵地笑了笑。

葛玉兰听了王嫂的话,也呵呵地笑了笑,没太往心里去。此刻的她满心都是另一个惊喜——她刚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而且检查说是双胞胎。

葛玉兰每天的生活依旧,挺着大肚子,在工厂,幼儿园,宿舍,家里往返不停。而金国中的工作也突然变的异常繁忙,等葛玉兰真正注意到这些问题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

这天小长明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哭闹不止。应该下班的金国中还没到家,葛玉兰一个人实在照顾不过来,只能拖着笨重的身子,心急如焚地去粮库找金国中。

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粮库大门口时,恰好看见金国中与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亲昵的并肩走着。那女人梳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大辫子,身材高挑,十分惹眼。葛玉兰的心猛地一沉,等她又走近些,更是有些惊讶——那女人的肚子隆起,只比自己的小了些许。

这个女人叫柳芳芳,在粮库办公室做材料文员,她家境优越,是粮库书记柳春生的女儿。自小在富裕家庭中长大的她,性格叛逆,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我行我素。在单位里,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大家对她都格外讨好,追求她的小伙子也如过江之鲫。可柳芳芳对那些追求者总是爱搭不理,时间一长,不少人都知难而退了。

柳芳芳最初和金国中并无太多工作交集,一切的转变源于她在家中频繁听到父亲对金国中的夸赞。柳春生总是说,金国中这小伙子不仅嘴甜会办事,工作表现也十分出色,尤其是在粮库排队买粮人多混乱时,金国中只要在场,总能迅速让队伍变得井然有序,大家都对这个不用算盘就能精准算账的年轻人赞不绝口。

柳芳芳在家听多了父亲夸赞金国中,就开始对金国中有了特别的关注。总找些有用没用的材料,往金国中那送。借机会接近着金国中。两个人从此也算是熟络起来。一来二去,她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个年轻有为的男人。

柳芳芳细心地观察发现,金国中每周都会有两天在食堂吃晚饭。柳芳芳摸清了金国中在食堂吃晚饭的日期规律。

这天,她算到金国中应当会去食堂吃晚饭,便借口手中材料繁多杂乱,需要留下来加班整理。

下班后,同事们大都离开,到了食堂晚饭的时间,柳芳芳拿着饭盒去了食堂,果然看见金国中坐在角落里埋头吃饭。

柳芳芳端着饭盒,朝着金国中走去,她一边在对面的位置坐下,一边笑盈盈地说:“金大会计下班怎么不回家呢,难道食堂的饭比家里的好吃吗?”

金国中抬眼时,柳芳芳已然在对面坐下:“你是不是也觉得食堂的饭更好吃呢”金国中跟柳芳芳也开着玩笑。

“我才不是呢,我今天手里的材料又多又乱,我是加班工作呢”。柳芳芳有点娇嗔地说道。

“哎呦,谁敢让你加班呀,你应该跟你爸打个小报告的”金国中也逗着柳芳芳。

“我可认真工作了,怎能因为这点工作打小报告呢,你也有工作要加班吗?”柳芳芳听出来金国中逗她,不正经地回答,反倒反问起来。

“我不加班,我媳妇倒班不在家,我一个人懒得做饭,”金国中认真的回答。

柳芳芳听了,大眼睛一转,佯装正经道:“你不加班,正好我手里的材料,有许多和数据相关的要做分类,我弄不明白呢,正愁不知如何是好,可以请你帮忙吗”

金国中点头道:“何必如此客气,我刚好没事,稍后帮你看看”。

两个人吃完饭,金国中随柳芳芳到了她的办公室,柳芳芳将厚厚的一沓材料拿出来说:“就是这些,好多同一类数据的,需要做出分类”。

金国中一看那厚厚的资料,疑惑地问:“你确定这些要今日加班完成吗?”

柳芳芳内心偷笑着,说道:“今天若是完不成,那就等你下回,再陪我加班,反正刚才你已经答应帮我的忙了”。

金国中无奈地说:“这哪是帮忙呀,这分明是抓劳工嘛”

其实柳芳芳不过是借机接近金国中,可金国中并不知晓,他深知柳芳芳得罪不起,况且自己方才确实答应帮忙了。

金国中在柳芳芳对面坐下,开始认真依照一些数据要求做分类。金国中对数据颇为敏感的,他有条不紊地归拢,拆分着。

柳芳芳哪是真心干活呀,她在那胡乱装忙,时不时的瞅瞅认真的金国中,眼中满是温柔。不知不觉脸红发烫。

她起身给金国中倒了一杯水,金国中头都未抬,仍忙着。

柳芳芳轻声道:“国中,喝点水吧,我这工作也不是非要短时间干完的”。

金国中抬眼,接过她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说:“其实,你这些材料分类并不难,你只要把同一类的数据记住便容易许多”。

“怪不得我爸在家时常夸赞你呢,看来你真是对数据的确敏感,做起来就是比我轻松”。

金国中听闻书记在家还夸自己的话,手里动作停了停,问到:“书记在家还夸我了?”

“是呀,我爸经常在家对我和我哥夸你能干,是个值得好好培养的人才呢”柳芳芳说了一句实话。

金国中听了柳芳芳的话,心里涌出了一股力量,他想要更努力地生活,工作。为家人拼搏。

不知不觉已快九点,柳芳芳直了直身子说:“今天太晚了,就干到这儿吧,剩下的下回再干,你可要帮忙帮到底呦”。

金国中也直了直腰,向外面望了望说:“确实太晚了,再晚点你一个人回家也不安全了。”

柳芳芳撒娇道:“现在也不安全呀,你是不是得送我一段呢?”

金国中无奈的说:“好,好,好,谁让我被抓了劳工呢。”

柳芳芳与金国中并肩走着,她故意把脚步放慢,掩饰着内心的羞涩和慌乱,经过一晚的接触,她对金国中愈发的喜欢。

一连几个月,金国中都在葛玉兰倒班期间,利用晚上陪着柳芳芳加班。

这天下班后,他刚要起身去食堂吃饭,开门便见柳芳芳端着两个饭盒进来:“我帮你把饭打回来了,咱俩在办公室吃吧”。柳芳芳一边说着,一边把饭盒放到桌子上。

“今天还要整理一堆材料呢,我怕你累着,就不让你跑食堂了,吃完饭,你还得给我当劳工呢”。柳芳芳撒娇又耍赖地说着。

在这一段时间里,柳芳芳对金国中热情的像一团火,还不缺乏温柔,还总能偶尔撒个娇,那每一个声音,那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不经意间的身体触碰,都在撩拨着金国中,他努力控制着每一次要张开手臂的冲动,又那么热切地想见到她下一次撒娇的小模样,他就这么矛盾着。

“好吧,我乐意当你的劳工。”金国中温柔地说。

柳芳芳朝着金国中妩媚的笑笑,便低头吃饭。金国中又一次陷入这眼神里。

这两年的时光里,在柳芳芳的主动靠近下,金国中再也控制不住,像被施了魔法,步步沦陷,用他的炽热迎合着柳芳芳的每一个温柔。一段不该发生的感情已悄然滋生。而且疯长。

很多同事都看见过他们在食堂一起吃饭时亲昵的举止。谣言被书记柳春生听见时,柳芳芳已然怀了金国中的孩子。柳春生不得不给柳芳芳请了假,在家看管起来。

葛玉兰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苦操持家庭,满心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丈夫却在此时背叛了她。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心中满是愤怒、痛苦。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和怒火,她必须坚强。她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该如何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何守护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等金国中和柳芳芳也发现了葛玉兰时,正要开口说话的葛玉兰眼前一黑,她晕倒了。

柳芳芳看着晕倒的葛玉兰,心里也有些慌乱。金国中急忙冲过去,抱住葛玉兰,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周围的人纷纷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惊讶和疑惑。

“国中,这是怎么回事?”柳芳芳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金国中急切的说:“你先找个宾馆住下来,回头再说。

医院里,葛玉兰慢慢苏醒过来。她看着坐在床边一脸愧疚的金国中,心中五味杂陈。

“国中,她是谁?你们什么关系?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葛玉兰声音沙哑,一句接一句的问金国中。

金国中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玉兰,我错了,我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她都怀孕了,你让我和孩子们怎么办?”葛玉兰的泪水再次涌出。

金国中无言以对,他知道,自己犯下的错,不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这时医生过来说:“还好只是晕倒,孩子没有事儿,可够危险的,你这肚子里可是两个呢,一定要小心。”

医生又看向金国中说:“这怀的是双胞胎,月份又比较大,一定要家属格外照顾好,不能劳累和过于激动…你这当家属的怎么能让孕妇晕倒呢?”

金国中略显尴尬地说:“是,是,是,我们一定小心。”

医生又说:“葛玉兰没有啥危险了,可以回家休息了。”葛玉兰突然想起来,发烧的长明还被邻居巧珍姐帮忙照顾着。她起身就往家走,金国中小心翼翼的赶紧跟在后面。

葛玉兰回到家,她看着年幼的小长明,心中满是心疼。她决定为了孩子,不能轻易放弃这个家。

她严肃地说:“国中,我希望你能和她彻底断绝关系,尽快把这个事情解决掉。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为了孩子,也为了这个家。”

金国中看着怀孕的葛玉兰,看着长明,他也想到柳芳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焦虑不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葛玉兰的话,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局面,他的内心难以抉择,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久,直到葛玉兰站到他面前,看见葛玉兰哭过的眼睛他才回了回神,机械的跟葛玉兰说着:“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柳芳芳自从怀孕,就被柳春生看管在家,柳春生天天劝她打掉孩子,柳芳芳天天以死相逼说什么都不去。

这一天,柳春生又愤怒地说道:“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在怎么优秀也是有妇之夫啊,你赶紧把孩子打掉,和他断绝关系,你这么年轻不能自己毁了关系。”

柳芳芳倔强地看着父亲:“我不,我爱他,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你这是要气死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我们家颜面扫地?”柳春生气得满脸通红。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能打掉我的孩子。”柳芳芳态度坚决,她已经做好了和父亲对抗到底的准备。

柳芳芳气急败坏地说:“你怕颜面扫地,我跟你断绝父女关系总行了吧!”

柳春生听完这句话,突然心如针扎一样的疼,他用手一捂胸口,便一头栽倒在地,慌乱的家人赶紧给送去医院。

柳芳芳的家里人都跟着去了医院,她便借这个机会从家里跑出来找金国中。

她委屈的跟金国中说:“国中我跟家里断绝关系了,我爸被我气的去了医院,我不会再回去了,我们该怎么办?我怀了你的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柳芳芳正挎着金国中的胳膊问着,就是这个时候撞见了迎面晕倒的葛玉兰。

第二天早上,金国中给葛玉兰和孩子做了早饭,金国中忘记了这样的画面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对葛玉兰和儿子的愧疚,他想到了老家的父母,更想到了这得来不易的工作。他的内心突然就想和葛玉兰,还有孩子好好地过日子。

到了单位,他呆呆地愣坐在那里,其实单位的同事或多或少都知道些他和柳芳芳的事儿,只是最近几个月柳芳芳没来上班,风言风语也就少了很多。

办公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说道:“听说,柳春生昨天犯了心脏病没有抢救过来,今天早上去世了。”

金国中听到这,心里如巨石一击,恍惚中走出单位,来到附近的宾馆找柳芳芳。

柳芳芳见到金国中,拉起他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国中,我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你不能不要我呀?”

“对不起,芳芳,对不起,把孩子拿掉,你以后还会有幸福的,我家里有老婆孩子的……”金国中碎碎念着,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柳芳芳哭着,不停地说着:“不,不,不,我要把孩子留下,我已经跟家里断绝关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我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金国中抱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柳芳芳,想着柳春生的离世,突然就心疼起了柳芳芳。

脑海里想要和葛玉兰好好过日子的念头渐远了。

他没有说柳春生没有抢救过来的消息,他对柳芳芳说:“你先回去看看你父亲怎么样了,孩子的事回头再说。”

柳芳芳拼命地摇头:“不!我不回去,我已经跟家里断绝关系了,我现在就是你的人了。”

金国中看她态度坚决,一脸无奈,不知道说什么。

柳芳芳转变态度又温和地说道:“国中,我们先租个房子好不好?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想要你给我和孩子安一个家。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金国中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助,他内心复杂得没有一点头绪。

金国中租好房子安置好柳芳芳已经是很晚的时间了,他回到家里,葛玉兰和孩子已经睡了。

金国中看着身边的葛玉兰和孩子,内心却是空洞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葛玉兰并没有睡着,但是她没有和金国中说一句话,她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最近这么忙,为什么经常这么晚回家。她什么都不想问,而是背向一边,让眼泪尽情地流。

转眼进了十一月份,葛玉兰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已经很受限制了。金国中就把小长明送回了金家村父母那里,让父母先帮忙照顾着,也让葛玉兰生活上轻松一些,好照顾她自己。金国中还是那么忙,那么晚回家。

这天,邻居王嫂看见葛玉兰在家,惊讶地问:“玉兰,你刚才不是跟金国中去医院了吗?怎么会在家呢?”

“我一直在家啊,是不是你看错了?”葛玉兰回应。

王嫂有些疑惑:“我亲眼看见金国中和大肚子的孕妇进了医院,尽管带着帽子和口罩,可是看身材就是个孕妇呀,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葛玉兰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呜呜地大哭起来。一旁的王嫂傻愣着,也没明白葛玉兰为什么这么失控,她轻轻安抚着葛玉兰,她知道孕妇的情绪就是这样。

葛玉兰呜呜的大哭了一阵,把金国中外面有了女人,并且那个女人也怀孕的情况跟王嫂说了一遍。

王嫂缓了缓心神说:“那个时候,我爱人在粮库就听说点风声,后来说那个女人再没有去上班,就再没有人去嚼舌根子了,以为也就是个捕风捉影的事儿呢。为这,我还提醒过你多关心关心金国中,可今天听你这么一说,属实被惊呆了。”

可王嫂毕竟是三十好几的女人了,她大葛玉兰十多岁呢。她问葛玉兰:“都到这份儿上了,怎么能这么安静,不吵不闹的,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呀?这马上又要生俩,你怎么想的呀?”

葛玉兰叹着气,她说:“他说要和我好好过日子,说给他点时间去处理,我就安心地等,尽管他还是那么忙,那么晚回家,可是我心里还是抱有希望的。”

她摸了摸肚子“我想他会回心转意的,所以我安静地等,不吵不闹,所有的眼泪都自己去流。可今天你看见了,那个女人的孩子根本没有打掉,我心头的那点希望也没有了。”

葛玉兰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下来,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摸着肚子,默默的流眼泪。

王嫂重重地叹了口气,面对这个只有二十三岁,却马上又要成为三个孩子妈妈的葛玉兰,她重重地叹着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葛玉兰的情绪愈发低落,常常一整天都坐在家里发呆,她摸着肚子,想着未出生的孩子,她的眼泪就无声无息的掉下来。

金国中依旧早出晚归,每次回家面对葛玉兰的沉默,心中的愧疚与纠结就愈发沉重。

一天傍晚,金国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到葛玉兰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饭菜早已凉透在桌上。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沉默堵住了喉咙。

葛玉兰看着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失望与疲惫,轻声问道:“你还打算跟她继续到什么时候?”

金国中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

葛玉兰又问:“这日子怎么过下去,这个家不要了吗?你到底想怎么解决呀”。

金国中还是低头不语。葛玉兰看着一言不发的金国中真切地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心已经没有了自己和孩子,她摸了摸肚子,心里都是迷茫和凄凉。

1955年元旦,葛玉兰的状态很不对劲,肚子高高隆起,仿佛随时都要临盆。金国中一大早就出门了,没想到刚过中午就回来了。平日里他总是早出晚归,今日这般早早回家实属罕见。

葛玉兰看着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你那事儿到底解决得咋样了?往后这日子到底该咋过啊?”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起初,金国中一声不吭,对葛玉兰的问题置若罔闻。葛玉兰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更委屈了,情绪也愈发激动起来。金国中渐渐没了耐心,开始敷衍应付,只是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随后便带着一肚子气又出门而去。

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葛玉兰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心中满是绝望。

金国中出门没多久,王嫂和巧珍就来了。两人见葛玉兰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赶忙动手帮忙张罗。

王巧珍和田大壮是山东人,结婚多年,巧珍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田大壮是家里的独苗,这事儿在村里引起了不少闲言碎语。巧珍偷偷去医院检查,结果犹如晴天霹雳——她先天性无法生育。她哭着让田大壮跟自己离婚再娶一个,可田大壮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坚决不同意,还不许她再提这事。为了不让巧珍遭受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田大壮不顾父母反对,带着她离开了老家。

经同乡介绍,他们来到沈城,在粮库的家属院小平房里一住就是五年。田大壮在沈城火车站靠扛大包干苦力维持生计,巧珍则在家做煎饼售卖,偶尔接些零活补贴家用。平日里,他们和葛玉兰、王嫂往来密切,彼此的情况都十分了解。

王嫂是个头脑灵活、手脚麻利的人,一边给葛玉兰准备吃的,一边瞧着巧珍,又转头对葛玉兰说道:“你这一下子又要生俩,往后日子可咋过啊?你得多为自己打算打算,马上就是三个孩子的妈了,总不能一直跟金国中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吧?孩子生下来怎么养啊……”王嫂絮絮叨叨地说着。

葛玉兰却只是默默流泪,用泪水回应着这无解的生活难题。

一月十五日,葛玉兰历经艰辛,生下一对龙凤胎,姐姐和弟弟。本以为新生命的降临会给这个家庭带来希望和喜悦,可现实却恰恰相反。

金国中并没有因为这对龙凤胎的诞生而感到丝毫开心,反而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回到金家村父母家中,告知他们葛玉兰生产的消息,同时也让父母继续帮忙照顾大儿子长明。

接着,他把自己和柳芳芳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还提到柳芳芳再有两个月也要生孩子了,并且直言自己想和葛玉兰离婚。

金国中的父母听到这一连串的事情,满心不是添丁进口的喜悦,而是愤怒与无奈。金国中爸没什么文化,气得双手颤抖,只能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老汉烟,试图借此平复内心的怒火,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责骂儿子。

金国中妈则抓起炕上的苕梢,朝着金国中打去,一边哭一边骂:“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这三个孩子可咋办啊?你让葛玉兰以后咋活?你这不是造孽吗?”

金国中低着头,任由母亲打骂,始终沉默不语。

从父母家出来后,金国中没有急着坐客车回城,而是独自在寒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今年才二十四岁,早早听从父母的安排结了婚、有了孩子。和葛玉兰在一起的日子,虽有了家庭和孩子,却从未体会过爱情的滋味。直到遇见柳芳芳,他才仿佛真正明白了那种发自内心、想要和一个女人长相厮守的情感,他认定这就是自己所追寻的爱情。

葛玉兰温顺老实,没什么主见,对他总是逆来顺受,思想里还残留着不少旧社会的观念。他们结婚时,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甚至连爱情的模样都未曾看清。

而柳芳芳截然不同,她思想新潮,敢爱敢恨,身上透着一股叛逆劲儿,这种独特的魅力让金国中深深着迷,无法自拔。

寒风凛冽,可金国中却浑然不觉,他的内心被爱情的渴望填满,仿佛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这团火,燃烧着他对新生活的向往,却也无情地吞噬着他和葛玉兰的婚姻。

他心里清楚,葛玉兰没有任何过错,自己这样做对不起她和孩子,他即将成为一个被道德谴责的人,会遭到所有人的指责,甚至众叛亲离,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内心深处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向着所谓的爱情义无反顾地走去,全然不顾身后破碎的家庭和满心伤痛的家人 。

在他心里他还是坚定的做了选择…

金国中和葛玉兰长谈了一次,金国中对葛玉兰冷淡也无奈地说道:“玉兰,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我确实不是人,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马上快生了,如果这样拖下去,如果她去单位闹,我怕她做出些什么事,那我的工作和前途就都没有了,你也不希望孩子有一个带着罪名的爸爸对不对?”

葛玉兰哭着问道:“那我和孩子呢,我们怎么办?你不怕我带孩子去闹吗?”

金国中说道:“你去闹我,我们也就是家庭矛盾问题,她去闹我,是什么问题,你想过吗?”

葛玉兰依旧哭着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金国中真诚地说道:“玉兰,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打骂我都行。”

葛玉兰哭累了,骂累了,也打累了,她的心也凉了,她仿佛掉进了无底的冰洞。

自从向葛玉兰提出离婚后,金国中便将全部的精力和心思,都倾注在了即将临盆的柳芳芳身上,悉心照料,关怀备至。

柳芳芳已经知道了父亲柳春生因与自己争吵,心脏病发作离世的噩耗。对父亲的愧疚如同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对母亲的思念也更是强烈,然而所有这些复杂而又浓烈的情感,都被她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自那以后,再未踏入父母家门一步。那曾经温暖的家,此刻对她而言,竟成了无法触及的伤痛。

柳春生生前仅为怀孕的柳芳芳办理了短期休假,还没来得及劝说她打掉孩子,便骤然离世。留下柳芳芳独自面对这混乱而艰难的局面。柳芳芳因未婚先孕,被父亲看管在家后,从此再也没在单位露过面,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单位新上任的书记,因始终联系不上她,无奈之下将她从单位除名。就这样,柳芳芳在失去父亲的同时,也失去了工作。

然而,当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再看看身旁陪伴的金国中,她内心深处笃定,自己憧憬的生活已然近在咫尺。仿佛正张开双臂,等待着她的拥抱。

金国中依旧每日按时上班,下班后便匆匆赶回与柳芳芳的家。这个陌生的居所里,没有熟悉的邻里,没有知晓他们过往的种种不堪的目光。他们宛如一对真正的夫妻,满心期待着孩子的降临。与此同时,金国中心中还有一个隐秘而又急切的渴望,那便是盼望着葛玉兰能早日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名字,彻底斩断过去,奔赴与柳芳芳的新生活。

不知不觉,金国中和葛玉兰的那对龙凤胎已经两个月大了。

1955年3月15日,柳芳芳也顺利生下一个男孩。

金国中和柳芳芳满心欢喜地为孩子取名为“长虹。”

“虹”字被赋予了无尽的希望与崭新的开始,寓意着孩子未来能如彩虹般绽放绚烂光芒。这名字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期许,恰似他们自认为真挚热烈的爱情,充满了新生的希望与开端。只是他们全然忘却,这所谓的美好,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的悲惨命运之上。

他们的未来真的会如彩虹般闪耀吗?

更为讽刺的是,金国中早已将葛玉兰的那对双胞胎抛诸脑后,甚至都没想起给孩子取名字、落户口。

此刻,小长虹的命运尚不可知,但至少当下,他是幸福的,因为有爸爸妈妈的疼爱,即便这对父母还未拥有一纸婚书。

时间飞转,转眼间小长虹迎来了满月,金国中也终于等来了葛玉兰的离婚签字,柳芳芳如愿以偿,似乎等来了自己渴望的幸福。

此时金家村的小长明正期待着爸爸接他回家看弟弟妹妹,浑然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经改变了他和弟弟妹妹的方向。

他依旧是那个每天嚷嚷着要回家看弟弟妹妹、要回家念小学,还想和胡同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耍的天真孩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家,早已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葛玉兰在历经无数个日夜挣扎与内心煎熬后,最终还是无奈地同意了和金国中离婚。这个决定,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却也是她在这残酷现实面前,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巧珍看着葛玉兰独自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心中满是怜悯,觉得命运对这个女人实在不公。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萌生——她想要收养葛玉兰的孩子。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丈夫田大壮,大壮对葛玉兰家的遭遇了然于心,心想若能收养一个孩子,也算是对巧珍无法生育的一种弥补。况且,村子里还没人知道巧珍不能生育的事,等以后回了老家,就可以对外宣称这孩子是他们亲生的。

回想起和巧珍这些年没有孩子的婚姻,大壮的内心偶尔也会感到空荡荡的。只是他深爱着巧珍,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对没有孩子的遗憾与抱怨,哪怕是内心那一丝空落的感觉,也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更不敢奢望有一天能听到孩子叫自己一声爸爸。想到这儿,大壮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可问题是,葛玉兰会同意吗?

巧珍找来王嫂,说出了自己想收养葛玉兰孩子的想法,希望王嫂能帮忙探探口风。

王嫂其实早就看出巧珍对那两个孩子喜爱有加,也清楚她是因为不能生育才和田大壮背井离乡。

这天,王嫂和巧珍又来到葛玉兰家。王嫂一边帮忙哄着孩子,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玉兰啊,你才二十三岁,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孩子,以后可怎么生活呀?总得为自己的往后想想吧!”说到这儿,她的火气又上来了,把金国中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数落了个遍。

稍作停顿,王嫂接着说:“要不把孩子送人吧,送一个出去,你自己带着一个孩子,以后再找个人家也容易些。”

巧珍见王嫂把话挑明了,赶忙附和道:“玉兰,你也知道我不能生孩子,我是真稀罕你这俩孩子。你看看你现在的处境,怎么养得过来呀?再说你还有小长明……要不你……”巧珍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她实在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葛玉兰听着巧珍和王嫂的话,心里既震惊又意外。但很快,她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是啊,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呢?她在心底默默地问自己。可真要把孩子送人,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毕竟这是自己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尽管金国中抛弃了这个家,抛弃了她和孩子,但她做不到抛弃自己的亲骨肉。

然而,那一晚,葛玉兰彻底失眠了。巧珍和王嫂的话,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一遍又一遍,挥之不去。

葛玉兰了解巧珍这个山东女人,她为人热情,心地善良,持家有道,还做得一手好煎饼。田大壮也是个踏实肯干、能吃苦、有责任感的男人,对巧珍关怀备至。这对来自外省的夫妻,确实是值得托付的好人。那一晚,葛玉兰翻来覆去,思考着白天那些她不敢面对的问题。

一夜无眠,第二天葛玉兰的状态糟糕透顶。两个孩子哭闹个不停,一个哭完另一个接着哭,葛玉兰一边流着泪,一边手忙脚乱地哄着。巧珍过来时,看到葛玉兰这副模样,心疼不已,只是默默帮忙哄孩子,没再提昨天的事。

突然,葛玉兰哽咽着对巧珍说:“孩子你抱一个吧!说完,泪水夺眶而出。”

巧珍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没有回应。

葛玉兰哭着又重复了一遍:“巧珍姐,孩子你抱一个吧……”呜呜咽咽的哭声,听着让人心碎。

巧珍一把抱住葛玉兰,泪水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相拥而泣。葛玉兰哭的是自己悲惨的遭遇,而巧珍的眼泪里,既有对葛玉兰的同情,也有对自己即将改变命运的复杂情绪。

巧珍望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心中的喜爱如汹涌的潮水般澎湃。那小男孩的活泼劲儿,小女孩的乖巧模样,都让她打从心底里喜欢到了极致,她满心渴望能将这两个孩子一同抱走,给予他们全部的爱与关怀。然而,这份渴望刚在心底涌起,便被她强压了下去。她十分清楚,葛玉兰做出送一个孩子的决定,内心该是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与痛苦,这已然是巨大的牺牲,自己又怎能如此贪心。

令巧珍大为意外的是,葛玉兰竟将弟弟抱给了她。在山东人的传统观念里,男孩可是延续家族血脉、承接户口本的关键。巧珍心中瞬间涌起一阵狂喜,可她极力克制,不敢在葛玉兰面前表露分毫。她强忍着激动,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玉兰,你尽管放心。我这辈子生不了孩子,往后肯定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全心全意地疼爱、养育他。你瞧你现在这艰难的处境,要是你愿意把两个孩子都交给我,我也一定能养好。”也不知为何,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听到这话,葛玉兰把女孩抱得更紧了,泪水夺眶而出,只是呜呜地哭泣着,说不出话来。那哭声里满是一个母亲的不舍与心酸。

巧珍见状,也不再多言,轻轻抱起弟弟,脚步有些沉重地退出了葛玉兰的家。她知道,此刻说再多的话都是多余, 留给葛玉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弟弟被抱走的那天夜里,似乎真的有心灵感应一般,姐姐毫无缘由地哭闹起来。葛玉兰又是哄抱,又是喂奶、喂水,想尽了各种办法,可姐姐依旧哭闹不止。葛玉兰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疼得厉害。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弟弟的模样,忍不住胡思乱想:巧珍会不会哄弟弟睡觉呢?能不能按时给弟弟喂奶呀?……越想,她就越后悔,恨不得立刻跑去把孩子抱回来。但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想着这个时间弟弟应该已经入睡了,她又不忍心去打扰孩子。于是,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明天一大早,天一亮就去巧珍家把孩子抱回来。她就这么抱着哭闹的姐姐,眼睛死死地盯着时钟,满心盼着天亮,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这一天,巧珍抱着弟弟回到家,感觉就像上天赐予了她最珍贵的宝贝。她的视线一刻也舍不得从孩子身上移开,手臂紧紧地抱着,连晚饭都顾不上做。她是真的太珍惜这个孩子了,生怕一松手,这幸福就会溜走。晚上,田大壮回到家,看到巧珍抱着孩子,瞬间明白了一切。他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二话不说,马上出门给孩子买了奶粉。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走进厨房,做起了晚饭。看着孩子,大壮的心里也是乐开了花,这个家仿佛一下子有了更完整的意义。

到了晚上九点多,准备睡觉的时候,田大壮突然神色认真地让巧珍收拾衣服,说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立刻离开。巧珍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要走呀?”

田大壮耐心解释道:“这个孩子和葛玉兰家的是双胞胎,胡同里的这几户人家都知道这孩子是葛玉兰生的。等孩子再长大些,难免会被邻居问起身世,到时候这孩子就不好养了,弄不好咱们这一番心血就白费了。过会儿趁着大家都睡熟了,咱们连夜走,回山东老家。”

巧珍听了大壮的话,觉得十分在理,下意识地把孩子抱得更紧了。等孩子睡下后,她便开始默默地收拾起简单的衣物。

就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们小心翼翼地趁着夜色,紧紧抱着孩子,踏上了回山东老家的路,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葛玉兰这边,越是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就越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抱着哭闹不止的姐姐,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时钟,仿佛那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在拉扯着她的心。

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晨五点钟,葛玉兰再也顾不上巧珍一家是否已经起床。她心急如焚,匆匆放下刚睡着的姐姐,快步来到巧珍家门前,用力地敲门,一边敲一边大声呼喊:“巧珍姐!巧珍姐!”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切。

然而,她没有喊出巧珍,却把王嫂一家给喊了出来。最后,还是王嫂眼尖,发现巧珍家的门是锁着的,而满心只想着抱回孩子的葛玉兰,一门心思都在敲门上,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王嫂看着紧锁的门,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这是把孩子抱走了?”

葛玉兰听到这话,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满脸都是悔恨与痛苦。王嫂一家人赶忙上前,把葛玉兰搀扶起来,送回了家。

王嫂安慰道:“巧珍也是太稀罕孩子了,估计是怕你后悔。她肯定会好好养孩子的,你就安心把这一个孩子养好吧。”

但葛玉兰还是不死心,白天,她把孩子托付给王嫂照看,自己则来到火车站。她知道田大壮在火车站给人扛大包做苦力,想着或许能在这里找到他。她向伙计们打听田大壮的消息,有个伙计说:“今天早上田大壮就没来干活了。”

此后,葛玉兰一连三天都来到火车站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田大壮的踪影。这时,葛玉兰才彻底明白,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孩子。

没过多久,葛玉兰抱着女孩,说是要回娘家,从此便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满是伤痛回忆的胡同。

柳芳芳终于如愿以偿,等来了金国中给她的婚姻。他们的爱情终于迎来了光明。她抱着金国中,大肆的笑着,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着,她的嘴里念着,你终于属于我了。仿佛宣告着整个世界。她每天早上都会给金国中一个大大的拥抱,仿佛每天都是她要庆祝的日子。

“国中,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像我爸一样优秀,我爸是个有光芒的人,你也是一个有光芒的人,当初我爸那么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最终我们还是在一起了,谢谢你选择我”。柳芳芳抱着金国中喃喃说道。

金国中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说道:“他会原谅我们的,会在天上祝福我们的。”

柳芳芳又说道:“你爸妈是不是非常恨我,他们是不是不肯接受我?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只要有你和长虹就够了。”金国中停在那里,他的思绪飘的老远。

“你说,没有人祝福我们,我们会幸福吗?”柳芳芳继续喃喃地问道。

金国中拉回思绪,敷衍着哄道:“会的,我们会幸福的”。

说罢,他竟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声,尽管很轻,柳芳芳还是捕捉到了,她读懂了那一声轻叹,那是他对葛玉兰及她孩子的愧疚。也是他父母不肯接纳自己的无奈。更像是选择自己的无奈。

金国中每个节假日都是一个人回金家村,面对长明每一次要见妈妈的问话,他都搪塞着,不敢直视儿子的期待。他不敢,向父母要求他们接纳柳芳芳,他也从来不敢提长虹的点滴,母亲也从来不问自己的现状,母亲认定了是柳芳芳拆散了自己和葛玉兰。总是恨恨的骂着柳芳芳,而他,每次都是呆坐着,看着长明,沉浸在父亲那一只接一只的旱烟圈中,听母亲那一声一声的叹息。这叹息声比责骂声更能穿透他的内心。

每一次从金家村回到家里,柳芳芳都能捕捉到他落寞神情。柳芳芳也总是喃喃的问道:“国中,你对我是爱多些,还是愧疚无奈多些呢”。她问的多了,金国中的沉默也变得多了。她能读懂这份沉默,她的眼神依旧温柔有爱,只要他在身边就够了。日子在长虹成长的点滴里平静地流淌。

一晃三年过去,1958年,柳芳芳又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叫彩霞,就如同哥哥长虹的名字一样,饱含着对女儿美好的祝愿和殷切的寄托。金国中看着这一双可爱的儿女,脑海里总会掠过葛玉兰的那对双胞胎的样子,他竟然不知道他们的状况,他的眼神就会变的有些哀伤。也总是在这时,柳芳芳都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国中,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对吗”

金国中也就在拥抱中,模糊了她们的样子。她们的样子越走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金国中更努力的工作,他想要做一个更有优秀的人,在好长的一段的时间里,他遗忘了长明已经到了该上学的年纪。长明经常问奶奶:“我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去上学呀?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带弟弟妹妹来看我呢?”小小的他,对这些问题充满了渴望。

这几年爸爸都是一个人来,妈妈从来没有出现过。爸爸总是说妈妈要照顾弟弟妹妹。他太想念妈妈了,那种思念如潮水般在他心中涌动。爸爸每次都安慰他:“等你再大些,妈妈就会来接你。”

爷爷在老家农村为长明办理了入学手续。懂事的长明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那个有妈妈的家了,他的眼神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失落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