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葛玉兰带着女孩回到娘家后不久,经人介绍,嫁给了环卫工人杨贵福。杨贵福因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一只手和一只脚不太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三十出头的他一直没能娶上媳妇。介绍人说女方离过婚,还带着一个女孩,但不介意他的腿脚毛病。杨贵福见葛玉兰长得白白净净,虽然带着孩子,年龄也比自己小好几岁,心里很是满意。就这样,杨贵福有了自己的媳妇。婚后,杨贵福满心希望葛玉兰能为老杨家多生孩子,开枝散叶。他和葛玉兰商量,想让葛玉兰带来的女孩随自己的姓,还为她取了名字叫杨大叶,寓意着这个孩子成为了老杨家这棵大树的第一片叶子。从那以后,这个孩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在这个新家开始了新的生活。

突然就当了爸爸,杨贵福的幸福也挂在脸上,杨贵福看着幼小的大叶,嘴里就会轻轻地说:“我当你的爸爸,以后你长大了要叫我爸爸.”

葛玉兰看着杨贵福逗着大叶,心底生出一丝不被人察觉的悲伤,她轻声说:“你接受了她,把他养大,你就是她爸爸”

杨贵福接着说:“你也要给我再生个女儿,或者多生几个孩子,孩子多才像个家样”

葛玉兰听着杨贵福的话,轻轻叹息着。

开始的杨贵福对大叶确实是喜欢的,每天下班回家都会抱着稀罕希望。

这天杨贵福在下班的路上给大叶买了个小玩具拨浪鼓,美滋滋的往家走去,到家看见自己的母亲也来家里正跟葛玉兰说着话,他叫了一声:“妈”,就奔着大叶抱起来说:“看看爸爸给你买的小拨浪鼓,多好玩,今天奶奶也来了。”

他抱着大叶,摇晃着拨浪鼓,往他妈边上蹭着。他妈却一扭脸,没有迎合,说了一声:“我该回去了”。

杨贵福没有注意到他妈的表情。抱着大叶送他妈出门。

“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稀罕个什么劲啊”杨贵福妈声音很小的嘟囔了一句,就快步往前走了。

后面的杨贵福和葛玉兰都听见了这句扎心的话。

两个人返回屋子,杨贵福说:“是不是该做饭了”。他把孩子递过去,葛玉兰接过孩子没说话。

杨贵福看葛玉兰没说话接着说:“我妈也没别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妈着急让我们生孩子,毕竟大叶不是我亲生的,不是老杨家的孩子。”

葛玉兰有点生气说:“不是你亲生的,可是也姓了你们老杨家的姓呀,你养她长大,我和孩子都会感恩你,你不是说过把她当亲生的吗?”

杨贵福不想吵架,他进了厨房。

葛玉兰抱着大叶,脑海里闪过巧珍姐,她会把那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吗?她想着杨贵福妈的话,看着大叶的小脸,满是疼惜和无奈。

葛玉兰大概天生就是个能生孩子女人的吧。

跟杨贵福结婚才一个月,就怀上了,杨贵福这个开心,他对怀孕的葛玉兰也是贴心的照顾着,经过十月怀胎,葛玉兰生了个女孩。

杨贵福人到中年才娶上媳妇,这会又得了个女儿,他买了糖果给亲戚和邻居,他想告诉全世界,他有女儿了。他开心地葛玉兰说:“这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就叫二叶,以后我们还要多生几个。”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杨贵福有残疾,他自卑、被人看不起、他以为他会打一辈子的光棍儿。直到遇见人生低谷的葛玉兰,没有嫌弃他。让他的生活有光照进来,这又有了自己的女儿,他想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幸福。女儿的到来让他不再自卑,而变的骄傲。

杨贵福自从有了二叶,才真正涌现出了父爱,以前他稀罕大叶,好像只是见到普通人家小孩子的那种,而现在不一样。现在的他是爱,他爱极了二叶,他觉得二叶好像是他的命一样。

从那以后杨贵福很少抱大叶,他的眼里只有二叶。

后几年里,葛玉兰又连续生了两个女孩,三叶,四叶、家里四个孩子,葛玉兰的日子是,孩子哭着,孩子闹着,生活继续着。

再也看不见那个自卑的杨贵福,他手里拎着,肩上背着,怀里抱着,心里爱着,用一条瘸腿有力的向前踏步。

田大壮的父母家本是富农,地多,人口又少,大壮是独苗,老两口这些年除了种地就是期盼着家里能有个孙子抱。

儿子儿媳外出几年都没回来过,面对村里人的指指点点,老两口虽是不做任何回应,但也总觉得抬不起头。

看儿子儿媳抱着孩子回来,实在是欢喜的很。就张罗着大办添人进口的喜事,他们通知了亲戚和村里的人,热热闹闹办了一场宴席。

巧珍把孩子抱在每一个人面前说着:“这是我儿子。”那笑的开心劲儿就像抱着一块稀世珍宝。

所有人都为他们庆祝着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村里人也都知道了,老田家有后了。

他们给孩子取名叫田金宝,寓意着这是老田家的宝贝。

大壮妈看着没有奶水的巧珍满是心疼,她认为是巧珍生了孩子没得到好的照顾,又千里迢迢的抱回来,没有奶水也正常。天天的给巧珍做各种下奶的饭菜,始终不见巧珍有奶水。

善良的老人还经常安慰巧珍说:“巧珍啊,没下奶水你也别着急上火,没奶水咱就给金宝买奶粉,我和你爸这些年种地手里也有点钱,买奶粉养金宝是养的起的,以后妈就一心帮你们带孩子”。说着拿出一些钱塞给巧珍。

“谢谢妈”巧珍跟婆婆说着,把钱收了起来。

巧珍嫁过来这么多年,知道婆婆对自己很好,这么多年没有孩子也觉得对不起婆婆。

金宝比较瘦小,巧珍那是真细心着,她给金宝买最好的奶粉,奶奶也是经常给熬些稀米汤来喂。奶奶天天给金宝洗尿布,没有一点嫌弃, 巧珍都看在眼里。

家里每天都是金宝咿咿呀呀声,混着巧珍和奶奶的笑声,

时间在这幸福的每一个瞬间流淌。

小金宝开始学会叫妈妈,爸爸,爷爷,奶奶,每天嘴里不停的喊着妈妈,奶奶。。。

巧珍这梦寐以求的幸福人生,梦都是甜的。

田大壮每天都觉得生活充满了奔头,看着地里的庄稼都觉得比别人家的长得更好。

他就守着他的庄稼,他的父母,他的巧珍,他的金宝。

在过去的几年里,金国中在单位的工作表现极为亮眼。一次一次的被提拔。现在又接管着总财务工作。他发现很多的账目上的漏洞。就开始了整理,很多账目都是以前的旧账,很多问题也都找不到相关的负责人,为了整理这些账目金国中还得罪了一些相关的同事,大家都觉得他没必要去揪着那些旧账。

这天下班,长虹和彩霞在一边玩耍,柳芳芳对金国中说:“长虹今年该上小学了,彩霞也要送去幼儿园。”

金国中:“嗯。嗯”的应着。

柳芳芳又说:“等他们上学上幼儿园了,我想做点事情,弄些副食卖,你看行吗。”

金国中了愣了一下:“现在国家不让个人搞经营,要是去黑市,被抓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芳芳娇嗔了一句:“就你胆子最小,你看那些偷摸搞经营的哪个不是钱包鼓鼓的”。

金国中摇了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这天,办公室的老马看见金国中在认真的对账,就说:“国中你这账目要是这么对下去,怕是要得罪不少人吧?”

金国中为难的说:“可不是嘛,我也觉得得罪了不少人,马哥你说我该怎么往下工作呢?”

老马哈哈大笑说:“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式的社会了,身边的人都在忙什么?”

这句话突然就点醒了金国中,他突然发现身边很多同事都有着变化,特别是老马,每天头发梳的铮亮,今天还穿着一件流行的中山装。自己呢,还是那一套穿了多少年的工作服。

六十年代,全国陷入饥饿困境。为了让自己和家人吃饱穿暖,有些同事利用粮库工作的便利,做些违反规章制度的事,以此增加收入。毕竟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在粮库工作,无疑是个令人眼红的肥差。

金国中一直还坚守底线。只是最近接手的账目让他有些困惑,因为那些账目,他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只是追究起来就会牵扯很多人。

老马拍了拍正在思索的金国中:“国中,晚上下班来家里吃饭吧,我让我媳妇多炒俩菜。咱哥俩喝点。”

平时在单位老马和金国中走的比较近,对金国中跟柳芳芳的事也是略知一二,金国中痛快的答应了。

到了老马家里,看见桌上摆着炒花生米,大白菜炖豆腐里面还有几片猪肉,还有一份自家腌的咸菜。

老马招呼着金国中坐下,拿出来半瓶散白酒往杯子里倒。

“马哥,我的酒量不行你知道的,我喝不了多少的”。金国中一边坐下一边跟老马说。

“再来一份下酒菜,这可好几年没吃着了吧?”老马媳妇一边说着,手里端了盘酱牛肉从厨房里走出来。

老马赶紧端起杯跟金国中碰了碰,喝了一大口,金国中酒量不太好,也抿了一小口。

老马给金国中夹了一片酱牛肉说:“是不是很久没吃到这口了”。

金国中慢慢的嚼着酱牛肉,是真香啊,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酱牛肉。

老马自己也夹上一块牛肉,又喝上一口酒,满足的嚼着,他咽下嘴里的牛肉,神秘兮兮地说:“ 国中,你是不是还没分到房子呢,我可听说,单位领导正准备查资格呢,我觉得你这几年干的这么好,应该轮到你了,分房可是大事。。。”老马停顿了一下。

金国中知道,老马在单位是有些领导关系的。他马上举起酒杯:“来马哥,我敬您一杯。”

金国中也是个聪明的人,他用眼神告诉老马,他懂了老马这句话里的深意。

两个人一起仰头把酒喝下去,又开始喝着,聊着。

金国中带着一身酒气回家时已经很晚了,柳芳芳嫌弃的说着:“你这是去哪喝酒了,也不说一声,害的孩子等你吃饭等了老半天”。

金国中也没有回答她的话,一头倒在床上睡去。借着酒劲儿,金国中睡到凌晨三点钟,起来去了一趟厕所后,说不出的难受,不知道是胃里还是心里。

他回想着去老马家吃饭的情形,看着老马及老马老婆孩子的变化。他便没有了睡意,他就这么直直的躺着,想着。

柳芳芳没有了工作,两个孩子要上学,他那微薄的工资不仅毫无结余,还常常入不敷出。粮票、肉票这些生活必需品,总是不够用。更何况,他还有个寄养在父母家的长明,他也得时常背着柳芳芳,拿些钱去贴补。至于葛玉兰的那两个孩子,金国中早已无力供养。

仅隔了两个月,单位分房的名单就出来了,金国中很幸运,他分到了一套四十平的独立住房。

金国中搬进新家后,还回请了老马一顿,老马也向金国中表示祝贺。最终金国中跟老马走到了一条路上。

面对金国中的这一选择,柳芳芳并未加以规劝。或许是因为她出身干部家庭,自幼生活优越,早已习惯了享受富足的生活。如今,她沉醉于金国中因违规行为为她带来的物质优越感,对背后的风险视而不见。

1963年,国家开展了“四清运动”。在农村,主要清查工分、账目、仓库和财务;在城市,则重点打击贪污行贿、投机倒把、铺张浪费和分散主义。

就在这一年,金国中和老马一起因经济问题东窗事发,被送进了土昌子劳动教养院,金国中判处接受劳动教养三年。老马判处两年。此时的金国中,年仅三十岁。

长明自从在奶奶家后,再没见过妈妈,此时的长明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爸爸的话他已经不再相信,长明和奶奶哭闹着要找妈妈。 奶奶看着可怜的长明,心疼不已,决定带他进城去看看葛玉兰。她也想瞧瞧那对龙凤胎的孩子,毕竟血浓于水,那份牵挂从未消散。长明得知要去见妈妈,兴奋得几乎要飞起来,他满心欢喜,脑海里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妈妈说,他更期待着能见到自己的弟弟妹妹。

长明的奶奶并不知道葛玉兰已经改嫁他人,那对龙凤胎的情况也一无所知。她带着长明,来到了金国中原来居住的家属院平房。好在王嫂一家还未搬走,王嫂看着长明,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她向长明奶奶讲述了葛玉兰把男孩送人,抱着女孩离开的经过。并猜测这些年过去了,葛玉兰可能已经改嫁,建议她去葛玉兰工作的厂里找找看。

长明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原本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无光,变得一言不发。

长明奶奶知道葛玉兰在轧钢厂上班,带着长明来到厂里打听。她们得知葛玉兰今天休班,还拿到了她现在的住址。

长明奶奶带着长明,按照地址找到了葛玉兰现在的家,也就是杨贵福的家。这天,杨贵福也在家,正和葛玉兰一起,带着几个孩子,大叶刚好在院子里跟小伙伴玩耍。

葛玉兰看到长明奶奶带着长明找来了,眼眶瞬间湿润,她紧紧地抱住长明,泪水夺眶而出。长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声音里带着一丝生疏,却又饱含着无尽的思念。

长明这边刚叫着:“妈”。那边三叶,四叶,也跟着:“妈妈,妈妈”一起叫着。

长明奶奶看着葛玉兰身边又多了三个孩子,心中感慨万千,默默地在一旁抹着老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长明也听见了还有人喊着妈妈,他马上闭上了嘴巴。

听到长明脆生生喊出那声“妈”。杨贵福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的目光在长明和葛玉兰之间来回游移,心里满是疑惑与震惊。当初葛玉兰嫁给他时,只字未提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葛玉兰紧紧抱着长明,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像是生怕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就会再次消失。她的泪水簌簌而下,打湿了长明的肩头,这些年对儿子的思念与愧疚,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长明奶奶站在一旁,将杨贵福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明白此刻的尴尬与局促。轻轻拍了拍葛玉兰的肩膀,轻声说道:“玉兰,别太难过,我们先回去了。”随后,便牵起长明的手,准备离开。

葛玉兰见状,匆忙对杨贵福说了句:“我去送送他们,回来再跟你解释。”便快步追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葛玉兰喊来了正在和小伙伴们嬉笑玩耍的大叶。她蹲下身,温柔地对大叶说:“大叶,来,叫奶奶,叫哥哥。”

大叶眨着清澈的眼睛,乖巧地叫了,声音清脆响亮。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陌生又有些亲切的两人,却浑然不知这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奶奶和亲哥哥。看着妈妈微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懂事的大叶将满心的疑问都咽了回去,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送走长明和奶奶后,葛玉兰让大叶带着妹妹们出去玩一会儿,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面对杨贵福。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缓缓说道:“这是我儿子,是大叶的亲哥哥,一直养在他爷爷奶奶那里。今天孩子太想我了,就找来了。”说着,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杨贵福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玉兰你也别哭了,既然这样了,以后赶上寒暑假,就让孩子过来住两天吧。”

葛玉兰听到这话,眼中泪光闪烁,那是感动与欣慰交织的泪花。她知道,杨贵福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长明回到奶奶家后,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些原本准备好要和妈妈说的心里话,那些对妹妹弟弟的好奇与期待,都被他深深地埋进了心底。

金国中锒铛入狱,被送进教养院的那一刻,柳芳芳的世界瞬间崩塌。柳芳芳本就没有工作,如今要独自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几近窒息。让她看不到一丝生活的希望。

在这绝境之中,柳芳芳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娘家的影子。回想起当年,自己为了和金国中在一起,未婚先孕,一时冲动之下,与父母断绝了关系,头也不回地跑了出来。从那以后,和娘家彻底断了联系。即便后来父亲柳春生离世,她也没能回去奔丧,这时她想起了母亲和哥哥。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柳芳芳来到了娘家。母亲因她当年的决绝,再加上父亲的离世,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如今神志不清,瘫痪在床,生活全靠哥哥和嫂子照料。

还没等柳芳芳开口向哥哥诉说自己的艰难处境,嫂子就像一阵狂风怒吼着,指着柳芳芳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有脸回来?当年走得那么潇洒,这些年家里遭了多少罪,你知道吗?你不是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吗?你不是跑出去跟人家生孩子去了吗?你还回来干嘛?”

嫂子的一句接一句的逼问,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进柳芳芳的心里。骂声越来越高。柳芳芳踉跄着后退,退出了家门。

站在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的辱骂嘈杂声,她倔强的抬起脸,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柳芳芳被娘家嫂子骂出了娘家后,她每每看着长虹和彩霞时,她的心头都会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恨意。这恨意,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将她内心仅存的温情吞噬。

她恨娘家,恨嫂子那尖酸刻薄的辱骂,恨哥哥的沉默不语,那些伤人的话语,如同扎进心脏里的剑,疼痛的让她陷入无尽的绝望中。

她恨起了金国中,恨他当初的承诺如同泡影,恨他的错误让这个家支离破碎,陷入如今这般绝境。曾经的甜蜜与憧憬,都随着他进教养院的那一刻,化为了乌有,只留下这满目疮痍的生活,让她独自承受。

甚至,她对眼前这两个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生出了一丝恨意。在生活的重压下,这两个孩子不再是她的心头宝,而成了她沉重的负担。每一次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脸庞,她都忍不住想起自己如今的悲惨境遇,这份恨意,便愈发浓烈。

当然,她最恨的,还是她自己。恨自己当初的任性冲动,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地与家里决裂;盲目地陷入这段感情,落得如此下场;恨自己在生活的磨难面前,如此脆弱与无助,只能在这绝望的深渊中苦苦挣扎。

可,恨又能改变什么呢?生活的残酷不会因为她的恨意而有丝毫改变。日子还得继续,为了养活这两个孩子,柳芳芳不得不四处寻找临时工。

每当长虹和彩霞一脸天真地问起爸爸去了哪里,柳芳芳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好气地大声吼道:“你爸进了监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声音尖锐而愤怒,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在这个时候,她的心中没有一丝柔情,只有无尽的烦躁与怨恨。奇怪的是,她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掉一滴眼泪,仿佛所有的悲伤都已被她的恨意所掩盖,只剩下一颗冰冷而坚硬的心。

长虹和彩霞年纪尚小,还不太明白家里发生的变故。他们只知道,只要一问起爸爸,妈妈就会大发雷霆。渐渐地,懂事的兄妹俩便很少再提及这个话题,他们小小的心灵里,虽然充满了疑惑,但也学会了小心翼翼地避开爸爸的话题。长虹还记得,以前爸爸放假的时候会去看望爷爷奶奶,虽然从来没有带他和妹妹一起去过,但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有爷爷奶奶,那是他心中仅存的一点温暖与希望。

在一家食品厂做临时工的时候,柳芳芳结识了一个叫老齐的同事。老齐总是在工作中有意无意地帮衬着她,搬重物、处理一些棘手的工作,老齐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刚开始,柳芳芳并没有太在意,只当是同事间的互相帮助。可没过多久,老齐在了解了柳芳芳的家庭情况后,便更加主动地靠近她。

若是放在以前,柳芳芳根本不会正眼瞧老齐这样的男人。他又老又丑,言行举止间还透着一股让她不太喜欢的随意劲儿,感觉有些不着调。但如今的她,家中没有男人支撑,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面对家里大大小小的体力活,她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时间久了,在生活的逼迫下,她渐渐接受了老齐的靠近,两人的关系也变得不清不楚。

有了老齐的帮衬,柳芳芳的日子总算不再那么艰难。家里的灯泡坏了,老齐会帮忙换上;孩子生病,老齐会陪着一起去医院;遇到一些解决不了的难题,老齐也会想办法帮忙。虽然这份感情中,或许夹杂着无奈与妥协,但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老齐的出现,好歹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让她能在这艰难的生活中,勉强支撑下去 。

柳芳芳和老齐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在一起了,老齐也就在柳芳芳家里住了下来,可是两个孩子对老齐住在家里很是反感,长虹和彩霞从不主动和老齐说话,对老齐也没有任何称呼,还经常给老齐一些恶作剧,老齐为了讨好长虹和彩霞还经常给他们一些零钱,尽管这样,长虹和彩霞依旧对老齐没有任何称呼。柳芳芳觉得食品厂的工作又苦又累,索性辞去了工作。在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老齐一个临时工,靠着微薄的收入,扛起了养活柳芳芳和她两个孩子的重担。

起初,老齐沉浸在这段感情里,心甘情愿付出,可日子久了,同事们的闲言碎语像冷风一样,时不时往他耳朵里灌。有人说他傻,白白替别人养孩子,还有人说柳芳芳只是在利用他。这些话像钉子一样,一点点扎进老齐心里,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他仔细回想和柳芳芳相处的点滴,越想越觉得柳芳芳对他似乎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感情,还经常嘲讽他是粗人,他把所有的收入都搭在了柳芳芳和她的两个孩子身上了,两个孩子对自己连个称呼都没有,面对这个事,柳芳芳却从不要求和责怪孩子。

这天,老齐下班回到柳芳芳家里,桌子上摆着冰凉的剩菜,显然柳芳芳和孩子都已经吃完了,老齐面对冰凉的剩菜说让柳芳芳帮忙热一热,柳芳芳并未理会老齐,此时的老齐内心积压已久的不满爆发了,老齐觉得自己所有的钱都去养柳芳芳和她的孩子,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内心就突然觉得那么的不值。两个人就开始争吵起来,柳芳芳面对老齐的吵骂表现出来的也是一股子的冷淡劲儿,她从内心里是看不起老齐这样的男人的。以前老齐觉得柳芳芳这股子冷淡劲儿是那么的吸引他,觉得她就是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可是现在。老齐意识到,柳芳芳根本就看不起自己。每一次争吵,两人的关系就愈发疏远。老齐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柳芳芳。

奇怪的是,老齐的离开并没有让柳芳芳感到丝毫难过。生活的压力容不得她沉浸在情绪里,她很快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四处寻找临时工。此后,柳芳芳辗转于各种临时工作之间,做过工厂流水线工人,当过餐厅服务员,也在小商店帮过忙。

在不同的工作场合,她总会结识新的男人,今天是老张,明天可能就是老李。她的工作换得频繁,身边帮忙的男人也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对她来说,这些男人似乎只是生活的依靠,能帮她缓解经济压力,至于感情,早已被生活的琐碎磨灭。

看着家里经常出现陌生男人,兄妹俩心里很不是滋味,对柳芳芳的叛逆情绪也越来越严重。每当柳芳芳把新认识的男人领回家,长虹和彩霞就满脸不悦,甚至会和这些男人发生不愉快的摩擦。有一次,一个男人随意翻动家里的东西,长虹直接冲过去制止,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可柳芳芳对这些矛盾并不在意,她每天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只想着怎么挣够钱让一家人吃饱饭,根本无暇顾及孩子的内心想法,更别提他们的学习和教育了。

柳芳芳对长虹和彩霞的学习鲜少过问。兄妹俩就像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幼苗,在这放任自流的环境中,被迫早早成熟,比同龄孩子多了几分懂事与坚韧。

一天,长虹放学回家,看着母亲疲惫又略显陌生的面容,内心压抑已久的疑惑与渴望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他鼓起勇气,直视着柳芳芳的眼睛,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我爸为什么进了教养院?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要关多少年?还有,你是不是又有别的男人了?你难道不打算等我爸回来了吗?”

柳芳芳听到这些问题,手中正收拾着的东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她惊愕地瞪大双眼,直直地看着长虹。此刻的长虹,身姿挺拔,眼神中满是探寻与期待,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让柳芳芳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回想起这些年,为了生活,她奔波于各个临时工岗位,早出晚归,身心俱疲。偶尔还会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家里的大小事务几乎全落在了长虹稚嫩的肩膀上。每天都是长虹为自己和妹妹做简单饭菜,然后牵着妹妹的手一起上学,放学。兄妹俩相互依偎,在这冷清的家中,艰难地生活着。

长虹见母亲沉默不语,又接着问道:“我是不是也有爷爷、奶奶?以前过节的时候,爸爸总说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为什么从来不带我们?还有,我们有姥姥、姥爷吗?怎么你从来都没提过?”

这一连串的追问,像一把尖锐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柳芳芳的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柳芳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里,有对过去的悔恨,有对现在生活的无奈,更有对孩子深深的愧疚。

长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崩溃的模样,一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想要安慰母亲,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半晌,才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只是很想爸爸,妹妹也想爸爸,我们想知道爸爸的情况。也希望妈妈能多关心一下我和妹妹……”

柳芳芳听着孩子的话,内心猛地一颤,像被重锤击中。她在心里质问自己:这就是自己选择的生活吗?曾经,为了所谓的爱情,她不顾一切地与父母断绝关系,哪怕父亲去世,都没能回去见上最后一面;她不顾金国中有家庭、有孩子,也不顾自己未婚怀孕时遭受的流言蜚语,拼死生下孩子,可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什么?

她自以为追求到的幸福,不过是虚幻的泡影,转瞬即逝。她毁掉了一个家庭,也亲手将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而这一切,更像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可无辜的长虹和彩霞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许久,柳芳芳才渐渐平复情绪,看着眼前懂事得让人心疼的长虹,她缓缓开口,将金国中的老家在金家村、关押的教养院地址,以及姥姥姥爷都已去世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长虹。

自从长虹知道了自己还有爷爷奶奶,也知道了爸爸在教养院的地址后,就开始偷偷攒些零用钱,他想攒些路费去看看爸爸,再去看看爷爷奶奶…

与此同时,在教养院里的金国中也度日如年。他和几个同事一同因经济问题被判劳动教养,可他却发现,自己被判的年限是最长的,足足三年。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不公,那些和他犯下同样错误的同事,情节与他相差无几,凭什么自己要遭受如此重罚?

怀着满腔的愤怒与不甘,金国中利用劳动之余的时间,开始为自己撰写诉状。他本就文笔不错,写起诉状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在诉状中,他详细地陈述了自己的情况,将自己与其他同事的行为进行对比,言辞恳切地控诉审判的不公,满心期待着这份诉状能为自己换来公正的裁决,减少劳动教养的年限,早日回到家人身边。

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的诉求并没有得到回应。相反,他的诉状不仅没能让他的处境得到改善,反而被认定为态度不端正,罪等升级,又被加刑七年。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金国中只觉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争取一点公平,为何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但金国中并不打算就此屈服,他还年轻,未来还有漫长的岁月等待着他。他不甘心就这样在教养院里度过十年的光阴,于是,他咬着牙,开始了第二次上诉。他满心期待着命运能对他有所眷顾,上天能听到他的呼声。

然而,命运似乎对他格外残忍。第二次上诉的结果,再次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不仅没有等来减刑的好消息,反而又被加刑七年。十七年的劳动教养,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他望着教养院的高墙,泪水模糊了双眼,心中充满了绝望。

金国中彻底地被绝望吞噬,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绝望,如同一团浓重的墨汁,将他的世界渲染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曾经,他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在人生的道路上奋力奔跑,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便能拥抱光明的前程。他在工作中拼尽全力,终于在粮库谋得了一席之地,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会计,那是他奋斗的成果,是他迈向美好生活的基石。

他想着与柳芳芳得来不易的爱情,长虹和彩霞那天真笑容,都是他努力的动力源泉。他本以为,这个家会是他永远的避风港,可如今,一切都已化为泡影。

可他却只能在这冰冷的高墙之内,隔着铁窗,默默思念着她们的模样。他仿佛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飞鸟,再也无法在广阔的天空中自由翱翔,只能被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任由命运的狂风暴雨肆意的吹打。

在教养院里,有一位领导,独具慧眼,对金国中有着与众不同的认知。这位领导听闻了金国中在粮库工作时的出色表现,知晓他在会计领域的专业能力和扎实功底。尽管金国中两次毅然决然地上诉,状告政府,试图为自己争取公平,却换来加刑十四年的沉重打击,可领导非但没有因此轻视他,反而从心底里对这个年轻人的勇气和执着敬佩不已。

正是这份欣赏与认可,促使领导在工作安排上给予了金国中特殊的关照,特意为他安排了与会计相关的脑力劳动岗位。这一决定,让金国中得以避免繁重的体力劳动,在这艰难的环境中,保留了一丝尊严和希望。

金国中在教养院的第一年,柳芳芳曾前来探望过他一次。那一天,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会面室里,金国中早早地坐在那里,心中满是期待与激动。他盼望着能从柳芳芳的眼中看到理解与支持,能从她的话语中获得温暖与鼓励。然而,当柳芳芳听到金国中因起诉状告政府而又被加刑十四年的消息时,她的眼神瞬间凝固,震惊、绝望。也更多了一丝愤恨。

自那之后,柳芳芳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教养院的大门再也没有迎来她的身影。金国中无数次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每一次都带着满心的期待,可每一次都只能在失望中转身,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之光,也在这一次次的等待中,彻底熄灭,只留下无尽的孤独与凄凉,如影随形,陪伴着他度过漫长而又煎熬的岁月。

自从杨贵福知晓了长明的存在,每至寒暑假,长明便有了与妈妈相聚的时光,虽说每次仅有短暂的两天,可这对于长明而言,却是无比珍贵的日子。在这两天里,长明渐渐了解了妈妈当下的生活状况,小小的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变得愈发懂事。

一到妈妈家,长明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主动承担起照顾妹妹们的责任。他帮着妈妈给妹妹们喂饭,耐心地陪妹妹们玩耍,妹妹们哭闹时,他也会想尽办法去哄。在他心里,对大叶妹妹总有一种别样的偏爱。

长明心里清楚,大叶妹妹才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份血脉相连的亲情,让他对大叶格外关注。可他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从来不敢对大叶提起。他的内心满是担忧与害怕,害怕一旦说出真相,会打破现有的平衡,会让妈妈为难,甚至会因此失去再来妈妈这里的机会。

而大叶呢,每次看到长明哥哥来,都会开心得不得了。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长明后面:“哥哥,哥哥……”的叫着。

她虽然还不了解自己的身世,但在这个家里,她总隐隐觉得爸爸、奶奶,甚至妈妈,似乎都更偏爱妹妹们一些。尽管如此,她从不计较,总是默默地承担起作为姐姐的责任,尽心尽力地照顾妹妹们。

小学毕业的这个假期,长明又吵着奶奶送他去妈妈家,只因前几日姑姑外出给他带了些糖块,长明一直舍不得吃,他想把这些糖块带给大叶妹妹。

到了妈妈家,长明总是很小声地叫着杨贵福爸爸。因为奶奶老是叮嘱他在妈妈家里要懂事些,看见杨贵福也要跟着叫爸爸,不能惹妈妈不高兴,不能耍小性子,还要帮妈妈照顾着妹妹。长明把奶奶的这些话早就牢记在心里,尽管每次叫杨贵福爸爸时都很艰难,那很小声的一声”爸爸”,也都是再心里酝酿许久才叫出口的。

杨贵福听到长明叫他爸爸,也总是应付式地应一声。孩子小,也就待上个两天,杨贵福在心里早就默许了。

大叶见到长明总是最开心的,在她眼中,长明哥哥与家里其他人不一样。长明哥哥对她特别好,那种好是真诚又温暖。

长明悄悄地把大叶叫到门外,小声说道:“大叶,你把手伸出来。”

大叶听话地把手伸了出来。 长明从兜里掏出几块糖塞进大叶手里。让大叶把糖揣进兜里。

这一幕恰好被杨贵福他妈瞧见了,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小小年纪,不学好,是不是偷了家里的东西”

长明被冤枉的大声哭喊道:“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偷东西”。

葛玉兰听到长明的哭声赶忙跑了出来,长明看见妈妈出来,哭的更委屈了:“妈,我没有偷东西”。

大叶看着这情形,用手紧紧捂住了口袋。

奶奶见大叶的动作说:“你是不是把偷来的东西给大叶了”。

大叶和长明一同说道:“没有,我们没有偷东西”大叶似乎把兜捂得更紧了。

葛玉兰见状,拉过大叶,把大叶的兜掏了出来,那几块糖瞬间掉到了地上。

奶奶看到掉在地上的糖说:“还说不是偷的,这糖不是偷的哪来的?”

葛玉兰有点不高兴地说:“妈,你让我把事情问明白再说吧,长明跟妈妈说,这是不是你偷的?”

长明委屈地说:“妈,我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偷东西。”

“那这糖是哪来的?”奶奶又抢着问了一句。

长明小声说道:“这糖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家里那么穷,哪来的糖让你带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学偷东西。”奶奶继续责备着。

葛玉兰也有些生气了:“妈,您先别一口一个偷的,让他把话说清楚。”

奶奶见葛玉兰带着情绪说:“咋,你的孩子还说不得了?”

葛玉兰知道奶奶的脾气,自私又不讲道理,她不想和奶奶吵架,又逼着长明问:“那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明抽泣着说:“前几天姑姑去了外地,给我带了些糖块,我没舍得吃,我想给大叶妹妹吃。”

他低着头,觉得只给大叶一个人好像有点不太对。

葛玉兰给长明擦了擦眼泪说:“妈,这下清楚了吧,糖不是偷的”。

奶奶听到葛玉兰这么说,继续嗔怪道:“那二叶,三叶也是妹妹呀”。说完便进了屋子。

葛玉兰安慰了长明,让大叶把糖拿出来跟妹妹们分享,大叶把刚才掉到地上的糖捡起来捂的更紧了,她不情愿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任凭那几块糖化的有些沾手。在她的小小世界里,这不仅是几块糖,更是她内心最珍贵的亲情。

从这以后,长明哥哥来家里的次数渐渐的少了。

长明这几年只顾着感受和母亲见面的快乐中,竟然没关注到爸爸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奶奶家了。他好几次从爷爷奶奶的对话中听出来爸爸肯定出了什么事,这个春节他忽然问奶奶:“奶,我爸好像好几年没回来了。”

奶奶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抹着眼泪对长明说道:“你爸他犯了错。”

懂事的长明明白了奶奶的话,他也知道了爸爸现在是个犯人。

在农村的日子,每一分每一毫都透着艰辛。长明的爷爷奶奶为了供他读书,省吃俭用,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懂事的长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初中还没读完,就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家。他望着家中年迈的爷爷奶奶,心中清楚,自己不能再让他们如此操劳。长明不想一辈子被土地束缚,他渴望学一门手艺,将来能够养活自己和爷爷奶奶。

于是,长明独自前往镇上,拜了同姓的老金木匠为师。老金得知长明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的艰难处境后,心生怜悯,收下了这个坚毅的孩子。从那以后,长明便跟着老金师傅,正式开启了他的学徒生涯。

老金师父语重心长地对长明说:“学习好一门手艺可不容易,这木匠呢,首先我们要学习认识各种木材,如松木、红木、橡木、等等,在去了解这些木材的质地、硬度、纹理、干燥程度及用途等”。

长明认真的听着师父讲着,时不时的拿起本子记下来。

老金的小仓房里,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木料的料头,长明就逐个拿起来,仔细研究他们的不同差异。没过多久,他就把这些木料牢记于心,不管师父拿起哪块,他都能准确的说出木料的名字和他们的用途。

老金师父见状,哈哈大笑:“嗯,嗯,记的真快,我这里木料不算多,往后遇见没见过的,你还得多学”。

长明笑着点头应下。

紧接着老金说:“学会认识木料,接下来就是学习用工具了,你把那个工具箱搬出来。”

长明走进仓房,费了好大劲才搬出老金那个沉甸甸的大工具箱。气喘吁吁的问:“师父,您的箱子可真沉,装了多少工具啊?”

师父见他吃力的样子,打趣道:“做木匠可是个体力活,你得好好吃饭,才有力气干活,以后有的是要用力气的时候”。长明又笑着应和几声。

老金师父打开他的宝贝箱子,里面有锯子、刨子、凿子、锤子、螺丝刀、卷尺、墨斗等等,他一样样的给长明讲解用法。

长明一边听,一边好奇的拿在手里摆弄,刚伸手去拿锯子时,不小心被锯齿划了一道小口子,他下意识的一声“呦”。

老金赶忙拽过他的手查看,说道:“这些工具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天天的要摆弄,首要的就是小心别伤到手,手艺手艺、这手可是重中之重。你这还好,只是划破一点皮,没啥大碍。要是伤的严重,还怎么干活”?

说完老金爽朗地笑起来。长明抽回划破皮的手,也跟着师父笑着应和。

说起来这老金和长明也真是对脾气,老金性格爽朗,从来不摆架子,整日笑容满面。长明话虽然不多,但是也总是笑呵呵的,师娘也常打趣说这是笑师父收了个笑徒弟。把他当成自家孩子一样对待。

老金接着交代“以后你就天天和这些工具打交道,你先自己摸索着怎么用着顺手,然后咱们在学习用卷尺、卡尺,还要学会用铅笔、墨斗等进行划线,往后还得学习会看各种家具的图纸。”长明全神贯注的听着。

从那以后,长明日复一日,不知疲倦的练习割锯,学习各种手锯的用法, 专研凿削、钻孔、学习各种大小凿子的使用。

推刨时的姿势、力度和角度,他也反复琢磨练习。常常满身满脸的都是锯末子地回家。奶奶每次都心疼的看着他,端来一盆清水。问道:“累不累呀,赶紧洗洗去吃饭”。长明总是笑着回答:“奶,我不累。”

学了木匠的长明再也没有了寒暑假的闲暇时光,自然也失去了寒暑假去妈妈家待上两天的机会。但长明没有丝毫抱怨,他看着自己逐渐有力的双手,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要扛起这个家,让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

葛玉兰又为杨贵福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杨小柱。这个男孩的降生让葛玉兰倍感珍惜,她仿佛觉得是那个被抱走的弟弟又回到她的怀里,每每抱起小柱,她都会想起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和她的长明,心底一次次的叹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新生命的降临,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新的喜悦,却也让本就复杂的家庭关系,悄然发生着变化。

大叶和二叶年龄相仿,仅仅相差一岁。大叶懂事得早,即便只大了一岁,却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着妹妹们。杨贵福让大叶等了二叶一年,两个人才一起上的小学。在学校里大叶也是处处护着二叶,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卫士。

一天,奶奶拿着一条漂亮的红围巾来到家里。那围巾鲜艳夺目,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奶奶看都没看大叶一眼,径直走到二叶面前,毫不犹豫地把围巾围在了二叶的脖子上,嘴里还念叨着:“还是我们二叶戴着好看,真俊呐。”

大叶看着那漂亮的围巾,心中满是喜欢,小声地对奶奶说:“奶奶,我也很喜欢这条围巾,能让我试试吗?”

奶奶连头都没回,不耐烦地说:“你别试了,就这一条围巾,给二叶戴着。”

大叶心里一阵失落,她一直知道奶奶偏爱二叶,可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不是亲生的。她忍不住想要争取一下,便又上前一步,说道:“奶奶,我就试一下嘛?”

奶奶一听,顿时火冒三丈,顺手朝着大叶的胳膊打了一下,嘴里还嘟囔着:“怎么这么不懂事,就知道抢妹妹的东西。”

这一下打得并不重,但却打在了大叶的心头处,她在心里想着从小到大,她总是让着妹妹们,无论是糖块还是衣服,都是二叶先挑新的,自己再穿。平日里,她还帮着妈妈做了最多的家务,可在奶奶眼里,自己却好像永远都比不上二叶。她委屈极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每次姐妹俩吵架,爸爸总是站在二叶那边,妈妈也总是那句:“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这让大叶的心里更加难受,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孩子,自己却总是被忽视。

此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长明哥哥的身影。长明哥哥已经两年没来家里了,她是那么想念他,却又不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这两年都没再来。

白天因为围巾和二叶吵架的事情,葛玉兰知道了。她和大叶轻声说道:“你是姐姐,就让二叶戴着吧,别再闹了。”

大叶一听,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从小到大,你们都偏心二叶,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吗?”

葛玉兰轻轻的安抚着大叶说:“别瞎想了,妈知道你心里委屈。”

葛玉兰觉得有些哽咽,她找不出来更多安慰大叶的话了,只是轻轻的拍抚着。

这天,弟弟小柱突然发烧,葛玉兰心急如焚,大叶赶忙陪着妈妈带弟弟去医院打吊瓶。在医院里,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弟弟,大叶的心里五味杂陈,又想起了自己的委屈。她鼓起勇气,问葛玉兰:“妈,我不是你亲生的吗?你怎么总是偏心二叶?”

葛玉兰一心都在小柱的吊瓶上,心不在焉地回答:“别瞎说,不是亲生的谁家养这么多孩子。”

大叶却不肯罢休,接着问:“长明哥哥也管你叫妈,他的爸爸是谁?我是我爸亲生的吗?”

听到大叶提到长明,葛玉兰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她的思绪飘回到了两年前,长明最后一次来家里的场景。她心想,长明也该快初中毕业了吧,怎么这两年都没再来呢?

大叶见妈妈不回答,又大声问了一遍:“我是我爸亲生的吗?他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我做的再好他都没表扬过我,妹妹做错事他也不批评,他从来都偏心。”

葛玉兰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嘴角微微抽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大叶把妈妈的表情看在眼里,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她继续逼问:“那长明哥哥是我的亲哥吗?为什么长明哥哥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让我叫他哥哥,那天却没让二叶叫?”

葛玉兰没想到,当年的事情,大叶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就在这时,小柱的吊瓶快打完了,葛玉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让大叶去找护士。

大叶虽然去叫了护士,但她从妈妈的表情和沉默中,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那些被忽视、被嫌弃的瞬间,此刻都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放映。她的心中有些酸涩也有很多疑惑,小小的她,仿佛在这一刻长大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 。

自那以后,大叶开始用心留意,家中每个人对她与弟弟妹妹的差别对待。

二叶考试成绩优异,不仅能收获赞扬,爸爸还会设法买些肉或者零食庆祝。而她呢,即便成绩出众,爸爸也从未有过一丝欣喜,更别提表扬了。

新年的脚步渐近,大叶满心渴望能有一件新衣服。她比二叶年长一岁,身高却不及妹妹,衣服总是二叶先穿,她再接着穿。她鼓起勇气向妈妈询问,今年过年能不能给自己做一件新衣服,可看到妈妈面露难色,大叶瞬间明白,妈妈在家中并无话语权,便识趣地不再提及。

每当爸爸那边的亲戚来串门,众人都围着弟弟,妹妹有说有笑,欢声笑语不断,却无人在意角落里的她,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久而久之,大叶在心底笃定,自己与弟弟妹妹不同,她的内心坚定了自己并非杨贵福亲生。

一转眼长明学习木匠手艺已有三个年头。这天,他来看望葛玉兰。几年未见,大叶一见到长明哥哥,心中便涌起千言万语。

短暂相聚后,长明要回去了。大叶坚持要去送他,她心中藏着疑惑,迫切想要寻求答案。

刚走出胡同口,大叶鼓起勇气问道:“长明哥,你是我亲哥,对吧?咱俩是不是一个爸爸生的?我觉得我不是杨贵福亲生的。”

长明看着大叶充满期待与疑惑的眼神,犹豫片刻后说:“我听奶奶说,你是我的亲妹妹。但奶奶不让我告诉你,尤其是在你家,绝对不能提。”

大叶终于证实了内心的猜想。长明叮嘱她:“别让妈知道,不然她会伤心的。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见咱们的爷爷奶奶。”

长明并未提及他们的爸爸正在劳动教养,只是反复叮嘱大叶要保守这个秘密。

望着长明离去的背影,大叶的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秘密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