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开学，学校就变的热闹起来，杨大叶和同学们都看到了学校里墙面上贴着一张张的海报。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上山下乡，改天换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安家落户新农村，改造山河抒豪情！”
“与资产阶级思想决裂，做贫下中农忠实朋友！”
“当社会主义新农民，做贫下中农好朋友！”
同学们的心思早已经不在学习文化课上了，都在积极热烈的讨论着上山下乡的政策。
李慧拉着大叶的手，小声说：“我跟我爸说了，我想跟你去一个青年点，最好离金家村近些的，我爸说咱们在一个街道，很容易分到一起。”
高庆美看见她俩在那小声说话，也走过来问：“大叶，李慧，你俩知道吗，下乡可苦了，我真不想下乡啊，可是按政策我不去好像也不行啊。”高庆美一脸愁容的他们说着。
同时也引来了几个男生凑过来，先凑过来的张涛嘿嘿笑着说：“你们都去过农村吗？你们会种地吗？你们女生能拿动锄头吗”说完自己笑的更大声了。
杨二叶听见张涛的声音，也凑过来。接着凑过来的赵军问了一句：“大叶，二叶，你们姐妹俩是不是有一个下乡就行啊？你们俩谁去啊？”
大叶看也没看二叶一眼说到：“政府让谁去谁就去呗”。说完也笑着。
二叶却没回话，她则是看向张涛，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张涛你想下乡吗？你以前去过农村吗？”
张涛调侃地说道：“我没去过农村，不过我挺想去的，去农村多好，你看墙上的标语不是说，与资产阶级思想决裂，做贫下中农忠实朋友，当社会主义新农民，做贫下中农好朋友。我想去交朋友啊！”说完大家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张涛接着又坏坏地说：“高庆美，你长的这么好看，下乡后你嫁个村长，以后你就说村官太太呀！”
高庆美气呼呼举起拳头向张涛比划着。大家起哄一样，笑着他俩。一群少年就这样笑着，闹着，畅想着。气氛十分热闹。
杨二叶看见张涛和高庆美开玩笑，心里有点酸，就默默在一旁听，自己不发一言。
张涛见高庆美那个拳头没有落下来，接着逗她：“高庆美，你当了村官太太，可要罩着点我们这些老同学呀？”他话音刚落，同学们笑的更欢了。
高庆美也笑着说道：“行啊，到时候给你找个轻松的活干，你看挑大粪咋样？”
李慧和大叶已经在那里笑出眼泪了。一旁的赵军几个人就在那里拍着巴掌起哄：“挑大粪这活挺适合张涛。”哈哈哈。。大家又是哄笑。
高庆美还在那不依不饶跟张涛说道：“到时候你就跟人民做决裂，做大粪的好朋友。”
一群少年已经笑的前仰后合了。只有二叶，她不觉得好笑，她心里早就暗恋张涛，现在看着他跟高庆美说笑着，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
整整这一年，同学们早没了学文化课的心思。他们的心思都在那：“胸怀壮志走四方，知青下乡谱新章”的标语里。
青春欢笑的日子总过的很快，大部分同学们都接到了下乡的通知，只有极少数，家里有哥哥姐姐已经下乡了的同学申请了不下乡。二叶见张涛跟大叶他们能一起下乡，心里既羡慕又妒忌。天天和杨贵福吵着说她也要下乡。杨贵福生气地说道：“你傻不傻啊，下乡多苦啊，要是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你能种一辈子的地吗？我是找了街道好几回呢，才没给你发下乡通知，你咋不知道好歹呢，大叶不是说愿意下乡吗？”
二叶听着杨贵福的数落，气呼呼地不说话。
大叶接到下乡的通知后，葛玉兰一边帮着大叶收拾行李，一边跟大叶说：“农村生活辛苦，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给家里写信。”
大叶的鼻子一酸，也有点难过，她：“嗯，嗯”了几声应和着。
1969年9月1日，下乡出发这天，街道前面的广场上，军绿色的大卡车一辆接一辆停在那里，很是亮眼。二叶跟着葛玉兰一起来送大叶。已经有很多人陆陆续续的过来，广场上瞬间热闹起来，满眼都是戴着大红花的青年，有的高采烈的张望着，也有的眼泪汪汪的，低头不语，家长们都在叮嘱各自的孩子。
没过一会儿，李慧和高庆美一前一后的向大叶这里走过来，后面跟着李慧的爸爸，再后面是高庆美的妈妈。几个家长都认识李慧的爸爸，跟他点头问好。
李慧的爸爸开口说道：“你们到的都挺早，东西都带整齐了吧”。大家都应和着。
他又接着说道：“你们几个以后要好好相处，到了青年点跟其他人也要好好相处，大家要相互帮忙”。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李慧撒娇的打断：“行了爸，你都跟我说一路了，我们几个好着呢，你就放心吧”。李慧爸爸笑了笑没在说话。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不一会，赵军也过来和他们凑到一起。赵军念叨着：“怎么还没看见张涛呢？你们看见他了吗？”大家向周围望了望，都摇头表示没看到。
眼看大家都上了大卡车。工作人员也开始清点人数，大家都为张涛着急，大卡车，突突突地，已经发动起来的时候，张涛背着一个书包，气喘吁吁朝着卡车上的大叶他们几个边跑边喊：“我来了，我来了。”
他向车上的赵军喊着：“赵军，拉一把。”赵军一把拉起张涛上了卡车。
杨二叶看着张涛跑过来直接跳上大卡车，自己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失望的看着卡车上的张涛和大叶他们说笑着。心里一阵酸楚。
清点了完了人数，卡车开始慢慢向前驶去，车上的人和车下的人不断的互相挥着手，喊叫着，再见，保重，照顾好自己，要写信。。。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卡车渐渐地驶出大家的视线，大家才不情愿的擦了擦眼里的湿润，人群慢慢散去。葛玉兰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二叶拽了拽她，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拉着二叶往回走去。
长虹接到下乡通知这天，刚好柳芳芳也在家。长虹期待她能跟自己说点什么，可他看看母亲。还是决定自己先开口:“妈，我的下乡通知到了。”
“嗯，我瞧见了。需要我帮你准备些什么？”柳芳芳的话很温柔。
长虹被意外到了，他不记得，母亲有多少年，没这么温柔的跟自己说话了。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妈，东西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想说，我下乡以后，您能多点时间管管彩霞吗？她马上要上中学了，可是她学会逃学了，成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我怕她学坏了。”
听见长虹说这些话，柳芳芳一点也没有意外和惊讶，她心里清楚，这些年，她根本就没有管过两个孩子。
她长叹了一口气，依旧温柔地说道:“彩霞这性子也是随了我！”
长虹难得见到母亲这么温柔，他想多跟母亲说些话。他接着说:“妈，我去看过我爸了。”
他见母亲没有意外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爸说，他给你写过很多信，你都收到了吗？你为什么没给我爸回过信呢？”
长虹一脸期待的样子看着母亲。母亲还是柔声说道:“信我收到了，确实从来都没有回信，长虹、你长大了，妈没有对你们尽到责任，但，还是希望你做一个优秀有光芒的人”。
长虹点头：“嗯”了一声答应。
他觉得今天的母亲不会跟他发脾气，又大着胆子问道:“妈你为什么这样恨我爸？我爸跟我说，我还有一个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柳芳芳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又回到床边坐下，她缓缓的开口道：“我恨的是我自己，我跟你爸在一起时，你爸有家室，有孩子，后来我怀孕有了你，为了得到你爸，我不肯打掉肚子里的你，跟我的家人断绝了来往，活活气死了我的爸爸。”长虹眼神露出惊讶的目光。
柳芳芳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你的姥爷，他非常娇惯我，他是个特别优秀的爸爸，他曾是粮库的书记，他曾让我感到无比的自豪。却让我以死相逼，直到把他气进医院，一直到死，我都没有去看他最后一面，甚至当时，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说到这，她用手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又继续：“你爸放弃了他的家庭，选择跟我在一起”。她的话停了停。
“那是因为他更爱你对吗？”长虹小声问道。
柳芳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曾经是这么认为，后来才知道，他怎么选择都有愧疚，他只是选择了对他工作和前途影响最小的吧？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像极了我爸，所以我才会爱上他。”
“你的爷爷奶奶，始终不肯接受我们，你爸从来也没有带我们回过金家村，所以，你爸当年的选择，更是他的无奈。”
她喝了一口水，没有顺序的讲着。
“你爸犯的错，只是三年劳动教养，是他为自己感到不公，两次上诉加刑到十七年，他葬送了他的一生。”柳芳芳眼角的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母亲的话，让他震惊，这些真像让他更难过，他不能完全明白成年人的爱恨。但对于，母亲、父亲、金家村的爷爷奶奶，还有那个哥哥，这些情感在他的内心，混乱，纠缠。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承担着他难以言说的痛。
柳芳芳无声息的流着眼泪，为他的父亲，为了金国中，也可能只为了她自己。
她又接着对长虹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给你爸写回信，只有恨他，才能活下去，失去的这一切，都是上天在惩罚我。”
长虹见到母亲的情绪变了，哽咽着对母亲说道：“可是你还有我和妹妹呀。”她起身抱住了长虹，一个少年已经泣不成声。
长虹出发这天，柳芳芳不在家，长虹孤独的坐在卡车的角落里，母亲的那些话，那些成年人的情感，还有眼前这些送别的人群，交织缠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飞奔的大卡车，载着一群青年的梦想，向前行驶着。杨大叶坐在卡车的最后面，她的眼睛好像在看向远方，可眼前却交替浮现出了母亲，还有杨贵福，杨贵福的妈，及二叶他们每个人的脸庞。成长的一幕幕就像马路两旁的大树，一棵棵的近了，又一棵棵的远了。她就这样任由思绪飘着，飘的远了又远，好像远方又浮现着长明哥哥的脸，远远的，又好像近近的。。。。。。
不知不觉卡车的速度慢下来，马路两旁多了很多向他们挥手的村民。他们也都回应着挥手欢呼。卡车把他们带到边罗村大队里的小广场上，公社主任和一些大队干部，已经在那里等待，张涛和赵军拉着大叶她们几个女生跳下卡车就往队伍的前面冲，他们几个形成了第一排后，三十几个青年陆续就排好了队伍，大队干部就用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主任就扯着嗓子开始了：“大家好！今天，我们怀着无比喜悦和激动的心情，热烈欢迎你们来到咱们公社！你们响应国家的号召，告别了城市的舒适生活，来到农村这片广阔天地，这种勇气和担当，值得我们每一个人钦佩。农村，虽然条件可能比不上城市，但这里有着无限的潜力和希望，是你们施展才华、锻炼自己的好地方。”
“咱们公社是一个团结友爱的大家庭，这里的乡亲们勤劳善良、朴实热情。过去，我们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收获了不少成果。如今，你们的到来，为我们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和活力。我相信，有了你们的知识和智慧，加上乡亲们的经验和技能，我们一定能把公社建设得更加美好。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劳动的艰辛、生活的不习惯，都可能让你们感到迷茫。但请记住，困难是暂时的，只要你们有坚定的信念和不屈的精神，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难关。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解决生活和工作中的问题，让你们能够安心地在这里生活和劳动。
同时，也希望你们能够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虚心向乡亲们学习农业生产知识和技能。积极参与到公社的各项建设中来，把你们的想法和创意融入到我们的工作中。相信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一定能实现农业生产的新突破，让乡亲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最后，再次欢迎你们的到来！希望你们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一段充实而有意义的时光，收获成长和友谊，为自己的人生留下一段难忘的回忆。”
人群中，一片片掌声响起，主任激动的看着这些青年，他又关切的问道：“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涛把手举的高高的，主任说到：“请这位小伙子发言”。张涛也不打怯，他大声说道：“大家好，我叫张涛，我有个请求，能不能把我们几个同学，安排在一个青年点，这样更有利于我们互相帮助”。
说完，张涛自己笑了，主任也笑了，底下很多人都跟着笑了。主任见他自报家门，还大胆提了要求。心里生出一份喜欢，笑回答道：“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大家的想法呀，我们不能只听你一个人的，我们要听听群众的想法对不对呀，你们几个都有谁呀，要是同意的话举举手”。
大叶他们几个赶紧都把手举起来，赵军也跟着说：“这也是我们几个群众的想法”。说完挠挠头，嘿嘿地笑。
主任点了点他们的名字，接着又说道：“就你们五个人，还有谁愿意跟他们分到一起的？”
又有三个女生和三个男生，觉得张涛是个积极的人，举起手想跟他们一起。主任也点了名字，给他们安排在大队后院的两排房子里。
又大笑着宣布道：“任命张涛为这个青年点的点长，希望他能跟大家互相帮助。”
其他人看见还可以这么分组，就纷纷提出跟熟悉的分到一起。主任也就按着他们的想法分好。队伍很快散去，大家都奔向自己的青年点。
张涛很热情的和其他人打着招呼，向他们介绍赵军，杨大叶几个人。大家很快熟络起来，几个男生主动帮着女生拿行李和个人物品。
张涛笑着跟女生说：“你们几个住后面那排房间，我们男生住前面，遇到敌人利于保护。”说完嘿嘿地笑着，其他人也跟着笑。气氛一下子就变的活跃起来。
高庆美逗他说：“不光要保护我们的安全，干活也要多出力才行”。
张涛笑着说：“放心吧，肯定听指挥，多挑大粪”。大叶，李慧，赵军，哈哈笑的直弯腰。其他人也跟着大笑。
接下来的几天里，生产队的苏队长带领张涛一组参观公社的农田、果园、养猪场等地。
大家对待这一切是那么的新奇。七嘴八舌的问着苏队长各种问题，苏队长也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讲解。
当大家来到养猪场时，张涛拉着苏队长问到：“苏队长，生产队里养猪是不是最容易的？”
苏队长笑呵呵的回答道：“你可别小瞧这养猪的活，养猪的门道可多着呢，首先得学会做猪食，还要做的好吃，猪爱吃食，长肉才快，养猪还有防病毒，猪瘟可不是小事，就连猪粪发酵都有很多讲究，这些，都够你们学上一阵呢。”
大家听苏队长讲解，都点头应和。张涛又来了一句：“看来 只有吃猪肉是最容易的”。他话音刚落，大家都笑出声来。
苏队长也跟着笑着说：“那你得把猪多喂些五花肉出来，那吃的时候才够香，回头给你们抓几个猪崽子，看看年底你们能不能喂出五花肉。”
大家笑的更欢了。赵军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说道：“五花肉不敢肯定喂出来，但是猪粪肯定能挑干净。张涛就等着干这活呢。”
苏队长不懂他们话里的深意，但看见他们几个笑，也跟着笑。
经过半个月的融入学习，大家已经跟村民们打成了一片。
通知收苞米的前一天晚上，张涛这个点长给组里开了小会，他像模像样的跟大家说道：“明天，就正式当农民了，大家今天早点休息，争取明天早点起来，你们几个女生要把手套带好，做好防护，尽力干就行，不要逞强，这日子长着呢，男生干好自己的活，对他们几个女生，能搭一把手就搭一把手，我们组一定要好好的团结在一起，不能让村民看笑话。”
大家都笑着鼓掌。虽然张涛平时说话有点没正行的样子，关键的时候一点不含糊，有责任，有担当。
第二天，他们早早的到生产队报到，跟着村民，坐着马车，来到生产队的苞米地。苏队长给他们分配好各自的垄沟，讲些安全知识，大家就一头钻进苞米地里。
大家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苞米地，一棒一棒的把苞米从棵上掰下来，扔成一堆，这看似简单的动作，一掰一扭都耗费着力气。
很快大家都从打了鸡血的状态里蔫下来，几个男生，还算能跟上村民的速度，几个女生被远远甩在后面。
李慧，和高庆美龇牙咧嘴的喊着累死了，大叶在旁边心里也叫着苦，另几个女生也都是喊手疼的，喊脚疼的，一堆可怜相。
一个上午几个女生的战果有点可怜。好不容易，熬到吃午饭时间，张涛见几个女生艰难的爬上马车，逗趣地说：“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掰苞米时，一定是忘记喊口号了”。
几个男生和村民都被逗笑了，几个女生，一个靠着一个，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对张涛翻着白眼。
中午饭是生产队的大锅菜，贴饼子，村民们边吃边讨论上午的情况，几个女生只顾埋头吃饭，一言不发。下午，重复着上午的状态，几个女生连喊累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听见高庆美有气无力地说：“这太阳咋还不落山呢。”李慧也应和着说：“可不是嘛。”
大叶说道：“我这屁股实在不听话了，它就想坐下来。”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他几个女生竟然也一起说道：“我的屁股也不听话了。”说完，几个人东倒西歪的坐到地上。
吃过晚饭，张涛看着几个女生说道：“农活就是纸老虎，咱们知青可不能被吓倒。”
赵军调侃说道：“纸老虎，真是猛，举起手，打不动。”说完，他站起来跟大家摆手说道：“我要去做梦打老虎了。”大家也都笑着往宿舍走去，今天的会，散场。
长虹的知青点在解放村最后面，三排房子围成一个大院，菜地里大白菜长的正好，猪圈里两个半大的猪崽子嗷嗷地叫着，十几只母鸡满院子跑，鸡粪更是随处可见。
知青刚从城里来，哪见过这场景，有人兴奋的欢呼，有人皱着眉头，女生多是一脸嫌弃。有几个人还用手捂着鼻子。
带队的王队长用手势招呼大家围过来，他对大家说道：“欢迎你们来到解放村！从今天起，这村子就是你们的第二故乡，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们带着知识和朝气而来，给村里带来了新的希望和活力。在这广阔天地里，希望你们能尽情施展才华，大家一起挥洒汗水，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生活上有啥困难尽管开口。”
王队长就简单的讲了这几句，开始帮大家分宿舍，女生住正房，男生住厢房，都是大炕，大家一个挨着一个就是。
大家安顿好个人行李和物品，王队长又说道：“生产队给大家炖了猪肉，晚上都去生产队吃饭。
下午时间大家自行休息，熟悉一下环境。”说完王队长赶着马车，出了院子。
知青们有的收拾自己的东西，有的相互介绍着自己，长虹放好行李，就独自躺在炕上，望着屋顶发呆。
这时，一个青年走到长虹旁边，一边铺着行李一边跟长虹问候道：“你好，我们认识一下，我叫孙有志，睡你旁边，以后我们也算是邻居了。”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
长虹马上起身回答道：“你好，我叫金长虹”。
长虹介绍完名字，显的有点小尴尬。长虹自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孙有志看出长虹的语塞，接着说道：“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们一起去院子里看看吧。”长虹点头回应，跟着孙有志来到院子里。院子里，说话声，嬉笑声，混杂着猪叫声，鸡叫声，很是热闹。
孙有志拉着长虹奔着猪圈前的几个人走过去，参与他们的聊天，孙有志主动和大家说道：“我叫孙有志，他叫金长虹”。
孙有志帮长虹也说了名字，几个青年人也相互报着自己的名字，大家围着猪圈，也是相当有话题，长虹见孙有志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心里有几分羡慕，孙有志和大家聊着，同时还能照顾上不爱说话的长虹，让长虹没有一点尴尬，也能跟着参与话题。一个下午，孙有志就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
到了晚饭时间，王队长和两个村民赶着三辆马车，接大家去吃饭。
生产队的大食堂里，大白菜炖猪肉的香气，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大家欢叫着落座，大口大口的吃着。王队长看着大家吃的正香时，跟大家说道：“吃完饭，大家把分配的粮食带回去，从明天起，你们开始伙食独立。定期来生产队领粮食，你们自己排班做饭，不会做的要相互学习。院子里的猪，鸡，你们要好好喂，才有鸡蛋吃，年底才会有猪肉吃。”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相互问着会不会做饭，孙有志问坐在身旁的长虹：“长虹，你会做饭吗？”
长虹点头说道：“我只会做简单的饭菜，我妹妹还总说不好吃。”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
“那咱俩一组吧，简单的我都不会做，正好你教教我。”孙有志很诚心的说道。长虹点着头答应。
大家讨论过后，王队长说：“你们男生女生各推荐一个负责人，方便跟大队沟通。”
男生一致推荐孙有志，孙有志真诚的表态道：“既然大家信任我，那我很乐意为大家服务。”大家给他一片热烈的掌声。
王队长继续说道：“今后你们吃住都在一起，大家要互相帮助，互相学习，让青年点在村里发光发热。”大家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晚上回到宿舍，大家还在小声交流着。只有长虹安静的躺在炕上，母亲临行前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难以挥散。
第二天早上，孙有志和长虹为大家做第一顿早饭，其实这早饭极其简单，长虹给大家熬了一锅玉米面粥，配着昨晚从生产队食堂带回来的玉米饼着，长虹给大家切了点酱瓜头咸菜丝。
孙有志在旁边打着下手说道：“长虹，你可真行，玉米面粥熬的可真好，我太笨了，连个咸菜都切不好。我要好好向你学习。”
长虹被孙有志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笑着回答到：“做熟练就好了，我从小就给我妹妹做饭。”
话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他不想说家里的事，转开话题和孙有志说道：“做饭简单，以后我教你，你把这个咸菜端过去就行了，可以开饭了。”
孙有志听话地把切好的咸菜端走，招呼着大家过来吃饭。
孙有志一边喝着粥，一边对大家夸赞说：“长虹这粥熬的真好，咸菜丝都切的那么匀溜。跟他一组太幸福了，我打下手的水平，需要提高了。”
大家喝着粥，也连连称赞长虹。让长虹心里美滋滋的。在孙有志的带动下，长明也很快的融入到这个大家庭里。他很想忘掉母亲说的那些话。
接下来的日子，长虹跟大家一样，新奇又手忙脚乱的，面对陌生的农具，像锄头、镰刀，他们眼神中都透着好奇。先是学习除草时，分不清杂草和庄稼幼苗，常常把幼苗误拔掉，心里满是懊恼和自责。
在烈日下，他们皮肤被晒得通红，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滚落，衣衫也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即便如此，大家的眼神中依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大家相互鼓励、互相帮助，努力适应着这艰苦的农活，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慢慢摸索着正确的方法，不断成长进步。
掰完了苞米，打完了豆子，割完了水稻，囤好了大白菜。酸菜在缸里也开始发酵了。
从秋天到冬天，又过了新年元旦。知青们终于能缓一缓，大叶和李慧她们，从拿不动的锄头开始，到现在能将一捆捆的稻穗扛到肩头，他们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他们已经完全融入到生产队里。
这几天降温，昨天又下了场大雪，大家难得的围着炉子一起聊天，大叶用炉钩子扒拉着炉子圈盖上的苞米粒子，和一旁的李慧和高庆美说道：“农村的活真是干不完呀，我的手都磨出老茧了，我们这是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李慧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呀，我手也是，可粗糙了。”
高庆美说道：“要过年了，我有点想家，你们想家吗？”李慧回答高庆美说：“想家啊，我给我爸写信说我想回家过年，我爸回信说，让我服从安排，看来我们要在这里过年了。”
大叶没说话，手上继续扒拉着那些苞米粒子，她想找个机会去金家村，看看长明哥。
高庆美的话题，让其他几个女生，也跟着聊了起来。大家聊着这半年的变化，聊着想家，也聊着以后。
这时，听见赵军在外面喊着：“大家出来扫雪啦”。青年点里瞬间又热闹起来，大家连扫带挫，还时不时的打闹着。
高庆美提议说：“我们堆一个雪人吧”。
大家开心地响应，很快就堆出个雪人，这时又听见谁问到：“今天怎么没看见张涛点长呢？”
赵军回答道：“张涛去找队长了，想给大家搞个联谊会。”大家听着都拍手叫好，满是期待。
苏队长听了张涛的想法，点头说道：“你的想法很不错，解放村的队长我熟悉，我帮你问问他们，是不是愿意一起。”
没过几天，苏队长就给张涛回了话，让他去解放村，找一个叫孙有志的负责人。
转天，张涛叫上赵军赶着马车，前往解放村青年点。张涛找到孙有志并说了想法，两个青年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孙有志对张涛说：“我们队长一说你的想法，我就感觉很好，我们应该有这样的活动，让大家多交流，多学习”。
张涛说道：“我们点里有十一个人，你们能参与多少人？”
孙有志接着说道：“我们点里二十几个人呢，应该都能参与，我们这里地方大，伙食独立，可以自己做饭，来我们这里更合适些。”
说到这时，看到旁边的长虹，又补充道：“我们长虹炒菜可是最好吃了。”一旁的长虹尴尬的笑笑。
张涛和赵军对视一下，说道：“我们张罗的，到你们这里有那多不好意思啊。”
孙有志开玩笑地又说道：“大家不要分你们，我们的，大家都是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的。”他说完在场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最后，联谊会定在了腊月二十七，地点就在解放村青年点。
张涛和赵军回到青年点，向大家宣布道：“腊月二十七我们和解放村的知青一起搞联谊会，希望大家多交流。多学习。不要产生矛盾。”大家听后都在欢呼也充满着期待。
大叶想利用联谊会这天去金家村，她打听过，金家村的位置，过了解放村，还有十里路。她想，这天到解放村后，就去金家村看长明哥。
大叶偷偷的和李慧说了想法，李慧理解大叶的心思，她说道：“我陪你找张涛请假吧。”
大叶点头，她俩神神秘秘的喊来张涛，大叶对张涛说道：“张涛，联谊会那天我想请个假，我要去办点私事。”
张涛想了一下问道：“很重要的私事吗？”
李慧替大叶回答道：“很重要的事情，你就给她一天假好吗？”
张涛见李慧也跟着讲情，点头说道：“你不参加联谊会，晚上天黑前赶到解放村跟我们汇合没问题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大叶赶忙说：“可以，可以，谢谢点长。”
腊月二十七这天一早，张涛他们带些花生，瓜子，还有苏队长给的几斤猪肉，分坐两辆马车，赶往解放村青年点。
去往金家村路上，雪很厚，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杨大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入冬以后，长明就把做柜子的战场挪到屋子里，家里每天都是叮叮当当的响着。长明的柜子已经初见成型，阿丽的肚子也已经足月，最近几天感觉随时都要生。
这天，阿丽明显感觉不一样，肚子疼的很厉害。天还没大亮，长明就把村里专门接生的吴婶请到家里，吴婶看阿丽的情形，跟长明说道：“赶紧把炕在烧热点，在烧些开水，准备点红糖和鸡蛋。”
长明听后，马上又抱来一捆苞米杆，填进灶坑里，大锅里也填满水。
从厢房喊来奶奶跟着吴婶忙乎，自己赶去供销社买红糖，他从供销社刚出门，就看见几十米外一个女孩向他招手喊道：“请等一下，我想问个路”。
长明见有人招呼问路，稍做停顿，看向女孩，突然发现女孩怎么像大叶呢。
“请问一下”大叶向前小跑几步接着问道。
这时长明已经看出来是大叶了，他喊道：“大叶，是你吗？”
“哥，是我，我是大叶”。大叶也已经听出长明的声音，赶忙答应。
长明迎向大叶一步，他看着大叶又惊又喜，大叶也是紧紧的拉住长明的胳膊差点流出眼泪说道：“哥，我可见到你了。”
长明看着手里的红糖，拉起大叶说道：“赶紧跟我回家，到家再说，你嫂子要生了。”大叶听完也加快脚步跟着长明往回走。
刚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喊：“快了，快了，用力啊，再用点力气，孩子都落头了。”
长明快走几步，开门，拉着大叶进了外屋，奶奶正搓着手，在地上转圈。
“奶，你看是谁来了。”长明看向奶奶问。奶奶也看向长明这边，揉了揉眼睛。
大叶喊了一声：“奶奶，我是大叶”。
奶奶赶紧拉住大叶的手，有点颤抖的说道：“是大叶，是大叶来了”。
奶奶激动地掉下几滴眼泪。紧紧的攥着大叶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祖孙三人都紧张的站在那里。
里屋传出阿丽用力的喘息，吴婶一声接一声地给阿丽加油：“在用力点，在用力一点，马上出来了，你再继续用力些。”
大叶看着长明，紧张地问道：“哥，我是要当姑姑了吗？”
长明回答她说：“是呀，是呀，你要当姑姑了。”
“哇”地一声，里屋传出一声孩子清脆的哭声，“生了，生了，是个女孩。”吴婶在里屋大声的叫。
奶奶，长明，大叶先后进了屋子，吴婶把手里的孩子，用小毯子包上，转身要递给长明，长明有点不敢接，大叶见状一把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大叶抱着孩子，向阿丽喊了一声：“嫂子。”
虚弱的阿丽看向大叶，用眼神回应，没有力气打招呼。奶奶在后面开心地说：“这孩子的长相将来肯定像姑姑。”
大叶很是疑惑地看向奶奶:“不是应该像嫂子吗？怎么会像我？”
奶奶笑着回答道：“都说刚生的孩子，谁先抱着，长相就像谁。”大叶听完看着怀里的孩子咧嘴傻笑着。
长明对阿丽说:“阿丽，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大叶，是我亲妹。”
阿丽有些虚弱的说：“我知道，这是大叶。大叶跟孩子也是有缘，刚到家里，就做了姑姑。”
今天也是好事都撞到一起，长明这才缓过神来，还没和大叶说说话呢。
他转身看向大叶问道:“是从城里来吗？”
大叶回答道：“哥，我初中毕业就到边罗村下乡了，今天是从青年点请假来的，好几年都没看见你了，想你了，妈也时常念叨你呢。”
长明接着说道：“这几年忙，也没时间去看妈，等过完年我就去。你在边罗村的青年点吗？离咱家不算远呀，怎么下乡半年才来家里。”
大叶一一回答道：“下乡就开始掰苞米，打豆子，收水稻，天天都有农活。”
长明听到这些，看着大叶，有点心疼地说：“是难为你了，你在城里长大，也没干过这些，是不是累坏了，青年点条件苦不苦。”
大叶回答说：“不苦，都能适应，我就是想你和奶奶，想看看你们。”说着说着，委屈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大叶本想问问自己的身世，可是今天赶上这大喜事，她没张开口。长明又说：“还有两天过年了，留下来在家里一起过年吧。”
大叶说：“哥，不行啊，今天都是请假出来的，晚上还要赶回解放村和大家汇合呢。过年可能要在青年点里过。”
长明心疼的看着大叶，不知道该说点啥。虚弱的阿丽开口说道：“青年点离家也近，大叶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你哥家就是你家。”她让长明把那块花布拿出来给大叶。
大叶不好意思的拒绝。阿丽继续说道：“拿着吧，就当嫂子给你的见面礼。”
长明看向阿丽，有点感动，他在心里感谢阿丽，能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他把布料放到大叶手里说道：“拿着吧，这是你嫂子的心意，你是我的妹妹。”
大叶的眼泪有些控制不住，她对嫂子说道：“嫂子，你真好，你们对我真好。”
阿丽笑着安慰她说：“都是一家人，等你侄女长大你给她买糖吃。”
大叶低头看着孩子问：“我大侄女有名字吗？她叫什么呀？”
长明说道：“生她的时候外面太阳正红，就叫金颜红好不好。”
阿丽点头，大叶抱着孩子嘴里叫着：“小颜红，我是你姑姑，等你长大点，姑姑给你买糖吃。”长明和阿丽一起笑。
晚饭后，长明去送大叶。大叶还是没忍住，她缓缓的开口问道：“哥，你能和我说说咱俩的爸爸吗？”
长明看向大叶说道：“你都长这么大了，爸爸是谁还那么重要吗？”
大叶想知道真相的心，是那么急迫，从知道自己不是杨贵福亲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盼望着自己能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到金家村来寻找真相。
她回答道：“哥，我很想知道些我的身世。”
长明又说道：“大叶，我不想你心里有恨的种子，我希望你今后能快乐的生活。”
大叶听了长明的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你恨他，对吗？是他不要妈和我们了对吗？
长明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大叶，我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我很羡慕你，因为你可以天天和妈在一起。”
大叶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有些疼。是呀，尽管杨贵福对自己没那么疼爱，可是从小到大也是在妈妈身边长大的。而长明哥呢，放假时只有两天能看见妈妈。长明哥比自己只大五岁，那时候他也是个孩子呀。
大叶心疼的看向长明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在爸爸身边长大的。”
长明表情苦涩，他摇着头。语气坚定的说道：“你在妈肚子里的时候，他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不要我们了，我被送到奶奶这里，后来妈带着你改嫁给了杨贵福，当时，妈怀的是龙凤胎，和你一起出生的还有一个弟弟被妈送人了。”
听到这些，大叶的眼睛里满是震惊。长明接着说：“后来，他犯了错，现在是个劳教犯。”
大叶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一样。
长明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他不但扔下我们，还让我们成了劳改犯的孩子。”
最后，长明有力地说道：“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你的身世。”
大叶彻底的听傻了。
长明看着大叶，他把双手放在大叶的肩膀上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可以选择什么样的人做朋友，可以选择什么样的人做爱人，可以选择很多很多，唯独、我们不能选择什么样的人来做我们的父母，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吧。我们没有一点办法，我们必须接受这一切。但是，我不希望你困扰在这无法改变的事实里。我希望你能快乐的生活。”
张涛一行人的马车还没进到院子里，孙有志就带着一群人在大门口等候了。
孙有志一边向张涛招手一边说道：“真是热烈欢迎呀，欢迎你们的到来。”
张涛和众人也都纷纷跳下马车，和对方招手，相互介绍，突然间传出：“啊，原来你在这个青年点呀。”
看来是有熟人相见了，三十几个年轻人，一起欢笑，欢叫，场面是何等的热闹。
长虹跟在孙有志的后面，每次，孙有志和对方介绍完名字时，长虹也向对方介绍着名字，大家转着圈的互相介绍。“我叫李慧。”
长虹突然被这声音触动了一下，这声音很特别，特别的好听。这是长虹听见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他转身，抬眼，一个女孩正和孙有志互相介绍着。
李慧！长虹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一阵乱轰轰的场面后，孙有志和张涛各自安排着一部分人到食堂坐下来。一部分人负责做些准备工作。他们两个人确实都很有能力，场面很快就得到了有序的控制。
赵军带着几个人和对方的一些人在食堂坐下来聊天。
高庆美也带着几个女生和对方的几个女生在宿舍里聊天。
张涛带李慧把马车上的物品拿进屋子，李慧拎着那一块猪肉拿到灶台边说道：“我们带了几斤猪肉，菜刀在哪？我来切肉？”
长虹在灶台边正忙着，听见这声音，突然感到心跳加速，甚至感到到自己的脸都有些涨红，他转过身，努力让自己平静些说道：“放在这里就行，我来弄吧。”长虹听出是刚才那个叫李慧的女孩子的声音，他有点羞涩的看向李慧。
李慧也抬眼看过去，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神正看向自己。李慧稍微怔了一下说道：“刚才好像没介绍到你呢，我叫李慧。”
长虹见李慧主动介绍自己也马上说道：“我叫金长虹”。长虹介绍完名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里拿起东西又忙起来。
李慧见他这一笑，突然感到有些熟悉，那嘴角感觉像个熟悉的人，一时又想不起来。李慧见灶台这里就他一个人在忙。就接着说道：“就你一个人忙做饭，我留下来帮你吧。”
长虹太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了，有点走神，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李慧紧接着问道：“菜刀在哪？我来切肉。”
长虹回了回神儿：“还是我来切肉吧。要不，你来洗苹果吧。”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有点干吧的苹果说道。
李慧忙说：“也好，也好，我来洗苹果。”
就在这时，孙有志拉过来几个男生说：“你们和长虹一起做火头军吧。”
孙有志看见李慧在这里又说道：“你是叫李慧吧，去和大家聊天吧，这些粗糙的工作交给他们几个男生就行了。
李慧见进来的都是男生，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退了出去。
孙有志带领大家动手把食堂里，和宿舍里的几张大桌子搬到一起，分坐四面，围成长方形，凳子本来没那么多，孙有志提前从生产队和村民家借了一些，凑够了数量。
整整忙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空气里已经飘出了炖鸡肉的香气。
没一会，就端上来两盆大白菜炖粉条，上面还有好多的猪肉片。两盆老母鸡炖土豆和蘑菇，一大碗炖豆腐，一盘炒干豆角。一盘有点康了的大红萝卜片，配大酱。一盘子炒黄豆。带皮的花生也散满桌子。还有几瓶散白酒。
孙有志和张涛安排大家都坐下来，孙有志用手示意着大家安静。
他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各位知青朋友们，今天我们两个知青点的朋友能坐到一起，互相学习，互相交流，实属难得，这第一杯酒，敬我们每一个崭新的自己。”
说完，大家一片叫好声，都举起各自的搪瓷茶缸，互相碰撞，大家一起仰头喝下第一杯酒。
紧接着张涛也站起来，端起倒满酒的茶缸说道：“我代表边罗村的知青向你们感谢，感谢你们为这个联谊会的辛苦付出，希望以后我们能更多交流。这第二杯酒，敬明天更拼搏的我们”。
又是一片叫好声，大家接着喝下第二杯酒。
孙有志又接着说道：“今天这盆里的两只老母鸡，有一只是我们青年点喂大的，有一只是我从生产队要来的，现在两只鸡已经融合到一起了，这第三杯酒，就敬我们都能更好的融入到建设新农村的队伍里。”
叫好的声音更响亮了。大家又喝了第三杯酒。
放下酒杯，大家大口的吃着鸡肉，夸赞着，是谁的好厨艺。孙有志向大家介绍，坐在身旁的长虹：“这是我们这里做菜最好吃的大厨金长虹，让我们敬大厨一杯好不好？”。
大家欢声叫好，向长虹举起杯。长虹也端起酒，略带紧张地说道：“今天的菜都是大家一起做的，咱们大家一起喝一杯。”
长虹喝完酒，放下茶缸，就看见坐在对面的李慧，也正向他看过来，一瞬间的目光交汇，长虹感到脸有点发烫。不知道是因为李慧的目光，还是因为刚才那一杯酒的作用，很快，这种紧张的状态，就被大家的欢声笑语淹没了。
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完美又愉快的一天结束了，大家挥手说着再见。白雪铺满的乡间路上，马车上传出张涛热情的嘶吼声：“把青春献给农村，用汗水浇灌希望。”
这天的深夜，长虹的脑海里浮现出李慧美丽的脸庞，他在心里问着，我们还会再见吗？
自从长明和阿丽结婚以后，长明奶奶也极少再和他提到父亲。长明也把这份难以言说的情感埋进内心的深处，不想再去触碰。不想再去恨，但是，他也不想去原谅，他只想把这份破碎的亲情深埋，再深埋。
他对自己发过誓言，他要让自己的妻儿更幸福。
女儿的出生，还没等他完全沉浸在欢喜中。大叶对身世的渴望，让他又一次揪起内心的痛。
他在父母角色都缺失的环境里成长，对父爱和母爱的那些渴望，早已变成内心里永久的一道疤。
他回忆起去看母亲的那些短暂时光，也正是在那些短暂的时光里，有着几分对大叶的羡慕，有着几分对大叶奶奶的畏惧，有着几分对杨贵福讨好，可能也只有一分，来让他感受母爱。也就是对这一分的母爱，那种渴望的痛，都足以让他痛一生。
所以，他曾对自己发过誓言，他要让他妻子和孩子更幸福。
长明看向抱着女儿的阿丽，这画面如同一幅洒满阳光的图画。他在图画里幸福的向前奔跑。
“长明，你来抱抱颜红呀？”
长明听到阿丽在叫他。他缓缓地伸出手臂，他以为，他的手臂会颤抖，他以为，他的心脏会狂跳。他接过女儿，他是那样的平静，他看着睡在怀里的女儿，这一刻，他看见了那幅图画里的自己，幸福是这么真实，这么美好。
奶奶走过来打破了这份安静，奶奶一边伸手去接长明手里的孩子，一边说道：“你去劝劝你爷吧，他又不肯吃药了，他咳嗽的特别厉害。”长明把女儿递到奶奶手里。
长明拉开厢房的门，一股浓浓的烟油味呛的他咳了几声。看见爷爷手里正握着旱烟锅，他一把夺过来，生气的说道：“爷，你能少抽点烟吗，咳嗽的这么厉害，给你拿了药你又不按时吃，越是让你少抽些你越是不听，今天我就把你这老烟袋锅扔掉。”
爷爷听了孙子的话，不在意地说道：“你要是把它扔了，我这老命也交代了，我呀，还想留着这条老命等你爸回来呢。”
长明听了爷爷的这句话，更是生气，他气呼呼地又说道：“你就这么抽，死的更快。更等不到他回来孝敬你。”
爷爷听到长明的气话，并没动怒。他继续说道：“没想到啊，我还能活着看见大叶这孩子，这是我们老金家的苗啊，你以后呀，要跟她好好的，那可是你亲妹啊。”
说完，从长明手里拿回烟锅，又抽上了一大口。
爷爷这一大口烟在嘴里，一边吐着烟一边又继续说道：“大叶都这么大了，柳芳芳生的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那也是老金家的根呐。”
长明听完爷爷的这一句，脑袋像炸了一样，嗡嗡响。他又惊又气的问道：“你是说他跟那个女人还生了孩子吗？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们提过？”
爷爷又续一口烟说道：“那些年呀，我们也恨你爸走的这一步，你奶也不肯接受柳芳芳，所以，你爸从来不带他们回来，跟大叶同岁的是男孩，一个小些的是女孩。”
“什么？两个孩子？”长明彻底被惊到。
爷爷却很是平静，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跟大叶双生的男孩，被你妈送人了。当年我跟你奶，也实在是没能力养活。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死是活。要是活着也都这么大了，这都是老金家的根呐！”
爷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屋子里的烟更浓，更呛了。
长明本来已经把这些，压在心底了。今天爷爷这番话，又一次的揪起他的疼痛，这次好像更疼。
他的生命中，又出现了两个跟他有血缘的人。这些画面，在他的内心纠缠，撕扯，让他一疼在疼。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长明又一次被这些情感困扰着。
阿丽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她想帮着长明去分散掉这些，阿丽抱着女儿和长明说：“长明，女儿这都满月了，你有多久没听到吱吱扭扭，叮当歌曲了，你打算这礼物什么时候送给我们呢？”
是呀，柜子还没完工，长明听到阿丽这么问他，他心里明白，阿丽是想让自己做些什么。
他看着阿丽和女儿，重新奏起吱吱扭扭，叮叮当当的音乐。
年复一年的春耕时节，长明的柜子已经完成了。这几天生产队不忙，他想要进城去看看母亲葛玉兰。
长明有几年没来了，葛玉兰见到长明又惊又喜，眼前的长明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她眼里微微有些湿润，她拉住儿子的手，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问。
长明看到母亲的头上添了很多白发，他被触动着，母亲有些变老了，他感叹着时间的催促。自己的身份不是也在发生着变化吗？从那个曾经被父母亲抛弃的孩童，到吵着要找母亲的少年，再到今天为人父的更变。这细细流淌的日子，就是母亲头上的白发。
他轻声对母亲说道：“妈，我已经结婚一年多了，也有了女儿，你当了奶奶了。”
葛玉兰听到长明说到这些，显得有些激动。拉着长明的手，抓的更紧了。
长明继续对她说：“大叶去过家里，她下乡的村子离金家村很近，她也很好。”
葛玉兰温和地说道：“长明长大了，都当爸爸了，妈真为你高兴。大叶能去找你，我也放心了。”
娘俩正说着话，杨贵福和二叶一起进了家门，长明看见一脸憔悴的杨贵福，低声叫了一声：“爸”。
杨贵福回应着：“长明来了，几年没来家里了，好好跟你妈说说话。你妈也想你。”
二叶也打着招呼说道：“长明哥来了。”
长明看着也是大姑娘的二叶说道：“二叶妹妹也长大了，这是上班了吗？”
“是呀，长大了，就要上班，我爸非逼我去上班，非让我跟他一样，当个环卫工人。还说什么，为人民服务是光荣的。实在是丢人。”二叶撅着嘴，话里带着不悦的情绪。
葛玉兰接着二叶的话茬跟长明说道：“这几年，家里的事也多，大叶刚下乡，二叶奶奶就去世了，二叶他爸又大病一场，感觉老了好几岁。”
母亲轻轻的叹息着，接着说道：“二叶，天天念叨，当环卫工人丢脸，天天跟他爸吵架。三叶，四叶上学倒是不操什么心，小柱是太不听话了，被他奶奶惯的不成样子。”
他静静的，听母亲絮叨着家长里短。他感叹，岁月，无声无息，打磨着每一个人，母亲这半生，围绕在她和杨贵福的这些孩子里，岁月给她的到底是幸福还是无奈。长明无从得知。他不知道，母亲的每一声叹息里，是否有着对那个弟弟的牵挂。
他相信，一定会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