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977年的10月2日,国庆节的喜乐气氛还没完全散去,长明的奶奶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没有等到金国中出狱回家,她也没有看见过长虹的样子,带着太多的遗憾,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长明是奶奶带大的,他从五岁就开始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她对奶奶的感情胜过对母亲的感情,奶奶的离世让长明有种又被抛弃的感觉,这感觉让他感到无比悲伤。

阿丽看着悲伤的长明安慰道:“长明,奶奶走的虽然有些遗憾,可是奶奶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她不仅有遗憾,还会难过的。奶奶不总是和你说生活要向前看吗。”

长明把奶奶和爷爷合葬后。他只能把这份思念埋藏在内心深处。生活总要向前看,这是奶奶经常和自己说的话,他要像奶奶说的那样,他要向前看,他要更的去生活,去珍惜身边阿丽和孩子。他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他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奶奶走的头七这天早上,长明刚准备去生产队,他刚走出家门,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子外张望,长明向前快步走几步,他突然就停下脚步,他看清楚了,这个中年男人是金国中,是自己的爸爸,他回来了。此时的金国中也看向长明,金国中的眼神里流露出温情的目光,可语气却显得有些紧张,他轻轻地喊了一声:“长明”。

长明听见金国中的喊声,他的内心就翻滚出一种温热的感觉,随即就红了眼眶,他向金国中更近一步挪过去,金国中放下手上的拎包,也迈向长明一步,他好想张开双臂拥抱他的孩子,可是、他终究没有那样的勇气,他的双臂又收了回来,长明也看出金国中的动作,他走过去,轻轻捡起地上的包,哽咽着说:“奶奶,奶奶走了。”长明哽咽地说着。

金国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长明的话,依旧愣在原地,长明更大声的哽咽道:“奶奶,你怎么就不能再等几天啊。”

回过神的金国中听清了长明的话,他抓起长明的胳膊问:“奶奶呢?奶奶怎么了?”

“奶奶走了,今天是奶奶的头七,奶奶临死都在念叨你,她想等你回来,可是。呜呜呜呜 。”长明呜呜地哭出声来。

金国中立刻奔向厢房,母亲的遗像赫然在目,他噗通跪在母亲的遗像前:“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您怎么就不等等我呢?”他哭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却是极尽悲伤。

“长明,爷爷奶奶埋在哪里了?”金国中问着长明。

“在村西面那片自自留地的北头,是爷爷活着的时候自己选的地方,他说那里可以看守自己的家的地。”长明回答着。

长明带着金国中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前,坟头周围已经没有庄稼,孤独的坟头在空旷的地面上看上去十分凄凉。只有远处和更远处是还没有收割的水稻,放眼看去,那里是一片金黄,金国中跪在坟前,他开始大声地哭喊着:“爸,妈,不孝的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看你们了,儿子对不起你们。。。”

他哭过了好一会儿后,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他就一直跪在那里,他开始和爷爷奶奶说起话来,他轻轻地说着:“爸,妈,我知道我错了,当年我不该扔下葛玉兰和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更不该为了一点小利,让你们和孩子都跟着抬不起头啊,这一错就是半生啊。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孩子啊。”说着,说着,金国中就已经是满脸泪水。

金国中慢慢地用指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着:“爸,妈我在教养院里表现很好,已经在教养院里就业了,那里已经是我工作的地方了,你们不用担心我以后。。。”此时的金国中像一个刚放学回家的少年一样,给自己的父母讲着他的故事,只是这故事里都是他的忏悔,他的眼泪。这故事一说就是他的半生。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时而有些哽咽。长明就坐在旁边的地上,他看向那孤独的坟头,他的内心是悲伤的,他又看向金国中,他的内心又是温暖的,希望爷爷奶奶能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金国中和长明返回家中,阿丽已经把饭菜准备好,大大方方的喊着金国中:“爸。”

随后喊过来颜红和颜姿:“叫爷爷。这是爷爷。”

两个孩子怯生生的喊着爷爷,金国中的眼泪终是没能抵挡住孩子的呼唤,他抹着眼泪连声答应,把两个孙女搂在怀里已经是泪流满面。

长明也艰难地喊了一声:“爸。”

金国中擦了擦眼里的泪,他和长明说道:“我现在已经在教养院就业,被获准了半个月的探亲假。然后还要回去上班。”

长明点着头算是回应,金国中接着说:“长明,我知道,我是个罪人,我的罪过是一辈子都不能被原谅的,可是,我还是想去看看你妈和你妹妹。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跟他们说一句对不起。”

长明依旧点了点头。

金国中来到钢厂这天,刚好葛玉兰和大叶都是白班。葛玉兰接到收发室的通知出来,葛玉兰隔着铁栏杆大门的缝隙看过去,她一眼就认出了大门外的金国中,此时的金国中已经是满头的白发,又黑又瘦,还有点驼背。

金国中也看向大门里的葛玉兰,中年的微胖,头发也白了近乎一半。

葛玉兰和收发室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就朝着金国中走过去。金国中站在那里,突然就有些紧张和不安,看近了葛玉兰,还是那样的安静平和,只是皱纹爬满了眼角,在她本来白净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葛玉兰先开的口,她眼神和语气都很平和地说道:“女儿也在钢厂上班,我让人去喊了,一会你也见见女儿吧。”

金国中听了葛玉兰的话,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他努力地调整自己,他的话刚一出口,声音就有些哽咽了:“玉兰,对不起,我是个罪人,谢谢你把孩子养大。”

葛玉兰平静地说:“一切都过去了,你不是也已经受到了惩罚吗。”

金国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双手站在那里,他看着一脸平静的葛玉兰,就好像这半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的内心也跟着平静了很多。

“妈,你找我?”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传过来。

金国中也听见声音向大门方向看过去,一个女孩子向这边的葛玉兰喊着。

葛玉兰示意大叶过来,大叶跑过来也看见了旁边的金国中。

葛玉兰轻声地和大叶说:“大叶,这是你爸。他来看看你。”

金国中的目光一直看着大叶,这是他的女儿啊,那个出生时他都未曾好好看一眼的女儿啊。他的眼神由开始的复杂慢慢地转变成很温润的目光,他情不自禁地抬了抬手,他想摸摸他的孩子,他的手只是抬了抬,最后还是落下去,他的眼眶就湿润了,最后他用手擦了一下眼角。

金国中哽咽道:“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求你们原谅,你们怎么恨我都是我罪有应得。”

葛玉兰依旧语气平和地说道:“恨不动了,已经不恨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金国中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大叶始终没有喊出那声“爸。”她也语气平和地说:“我也不恨你了。”说完她转身回到厂内。

葛玉兰平静地说道:“孩子也处了对象,都挺好的。”

金国中点着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给孩子当个结婚礼物吧。”金国中说着把表塞到葛玉兰手里。

葛玉兰接过手表,金国中还想说些什么,他的嘴角动了动,却又没发出声音,他的眼眶更红了,他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道别,他看向葛玉兰,葛玉兰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好保重身体,好好生活吧。”金国中听话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葛玉兰看着金国中转身的背影,眼前浮现出粮库家属院的小平房,青年时的金国中,幼年时的长明,那些岁月清贫也温暖。接着又浮现大肚子的自己,和大肚子的柳芳芳,送人的金宝,瘸腿的杨贵福,这些岁月疼痛也漫长。

这半生,一幕一幕过往的片段和金国中的背影消失在葛玉兰的泪水里。

转过身的金国中,他微驼着背,脚步略显沉重,他不知道走了多远,他慢慢地停下脚步,他慢慢地回头,看见远处依旧站立的身影,那一瞬间,他的泪汹涌而出。

金国中回到和柳芳芳曾经的家时,已经是晚上6点钟。他走到房门前就听见屋子里面很大的声音传出来。

“李会英,他是为了孩子才和你结婚,现在孩子没了,你还怪他对你的态度冷漠吗。”

“我也不想孩子掉了呀,可是你哥现在对我更冷漠了,我以为我们结了婚,他能改变些,可是孩子没了我更难过啊。”

金国中在门外面基本听明白了对话内容,他还是敲了敲门。

是彩霞开的门,她看见金国中,愣了一下问:“找谁呀?”

金国中看着开门的女孩,模样有长虹的影子,他又看了看李会英,回过头他对彩霞试探地问:“你是彩霞?”

彩霞打量着金国中,她对金国中没有一点的印象,但是她看着金国中突然就有些预感,可能这就是血缘吧。

这时,门开了,长虹从外面进来。

长虹惊讶的叫了一声:“爸。”

金国中看向长虹,又几年没见,长虹已经是成年男人的样子。

金国中答应一声,他刚想问长虹点什么,长虹却对彩霞说道:“彩霞,这是爸。”

彩霞仔细地看着金国中,上下打量,突然有点坏坏地说道:“看着挺善良啊,不像个犯人。”

彩霞的话让金国中很是震惊,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彩霞,爸对不起你们,我是个犯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犯人。”

长虹向彩霞吼着:“彩霞,你怎么说话呢。”

彩霞轻飘飘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啊,李会英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彩霞有点坏笑地看向李会英。

李会英看懂了情况,她对金国中喊了一声:“爸。”

长虹赶紧和金国中说:“她是李会英,我们已经结婚了。”

金国中看着李会英点头算是答应。

长虹意识到大家都还站在地上,他赶紧让金国中坐下,给金国中倒了水,李会英识相地去厨房忙着,长虹看着金国中有些不知所措。彩霞也安静下来,表情复杂。

彩霞张嘴问道:“你这是回来不走了吗?可是我、她可能不会回来了。”彩霞想说我妈,最后她还是用了她字代替。

金国中好像也听明白了,他温柔地看向彩霞说:“我现在已经在教养院就业,我要回去继续工作,我回来是为了还给你妈一个自由。”

金国中又看看长虹继续说道:“你们的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回来也是想看看你和彩霞。”

彩霞听着金国中的话问道:“你不想见见她吗?”

金国中明白彩霞的意思说:“我想,你妈不会愿意见我。”说完,金国中从口袋里掏出一页纸,上面写着离婚书。”

彩霞接过金国中递过来的离婚书说道:“你俩不见也挺好,反正你们两个是互相对不起。受连累的我们也已经这样了,都无所谓了。”

金国中听着彩霞的话,心似刀绞,他想起长虹看自己时曾经说的话,他知道彩霞今天的样子都是自己造的孽。他不禁眼圈红润。

彩霞拿着离婚书晃了一下说:“我保证把这个送到她手里。”说完,起身走出去。

随后,金国中也起身要走,长虹有点尴尬,急切地问:“爸,你留下吃了饭吧。”

金国中摇了摇头,长虹跟着金国中走出家门,金国中和长虹说:“长虹,爸也没资格说什么,爸希望你和彩霞幸福,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吧。”

长虹使劲地点了点头。

金国中借着昏暗的路灯,走到了和葛玉兰一起生活的宿舍,那几趟低矮的平房,似乎更破旧了,他坐在那条曾经熟悉的胡同口的砖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远远的看见一个妇女领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男孩到了胡同口就挣脱那女人的手疯跑起来,那个妇人在后面不停的喊着:“儿子,你慢点跑。。。”

金国中如痴地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好像看见了幼年的长明,他曾经是那么无忧无虑的疯跑在这条胡同里。

他双眼有些模糊,他一直看向胡同里,此时的胡同内弥漫起木头劈柴燃烧的浓烟味道,偶尔混杂了饭菜的香味,还有孩子的欢叫声。金国中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直坐到整个胡同没有了一丝光亮。

他起身朝着粮库走去,他顺着粮库的围墙走着,昏暗的路灯下,他的影子一会变长,一会变短,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脚下的每一块砖上,好像都印刻着自己二十几岁时的脚印,他就这样慢慢地走着,路边的每一棵树,都好像见证过他曾经的过往,他慢慢地用手触摸着每一颗树,他再抬头时,星光已经散去。他又返回胡同口,又坐回那块砖头,他身体靠着一侧的墙面,他闭上眼睛。他想把这里的一切藏进自己的眼睛里,也藏进心里。天渐渐的亮了,胡同里的喧闹声让他睁开眼睛,太阳也已经露出地面,眼前一片温暖,他看着忙碌大人,领着孩童,急急匆匆。

他揉了揉眼睛,重新环顾了一圈这片低矮的平房,他想用尽力气,他想记住这里的一切,他脚步沉重,向粮库反方向的汽车站走去,眼前再没有那个充满激情大步走进粮库的青年。

一周后,彩霞在老冯的宿舍门口看见柳芳芳,彩霞扬着手里的几页纸说:“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和色相老冯在一起了。”说着她把手里的几页纸递给柳芳芳。

“老冯,煤气中毒没有抢救过来,去了。”柳芳芳一边语气平和地说着,一边接过彩霞递过来的纸。

彩霞听到柳芳芳的话,突然闪过一些同情的目光,她有点落寞的说了一句:“你这命啊,也真不咋地啊。”说完彩霞一溜烟的走远了。

柳芳芳发愣的站在原地回味着彩霞的话,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感到自己的头有点发晕,她抬手想揉揉太阳穴,才意识到手里攥着彩霞递过来的几页纸。

柳芳芳打开手里的纸张,离婚书几个字映入眼帘。她的心跟着颤了一下。她的头更晕了,她的身体向身后的红砖墙靠了靠,他是出来了吗?他自由了?

柳芳芳靠在那里,她的心、她的手、都跟着有些颤抖。离婚书几个字,在她的眼里变得越来越醒目。

金国中给了自己自由,可是这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冯的突然离世,没留下一句话。她又想起父亲,她记得父亲最后和自己说的话是让自己离开金国中,她看着手里的离婚书,她慢慢地闭上眼睛,脑海里略过金国中举着和葛玉兰的离婚书时的样子。她曾经拼命的想要得到金国中的人,她得到了,她曾经拼命的想要得到金国中的婚姻,她得到了。她拼命的想要为她爱的男人生孩子,她也得到了。她曾经也想过要和金国中撇清关系,现在她也得到了。似乎她想要的,她都得到了。她应该笑啊,她的嘴角动了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突然、她又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悲,她应该哭啊,她应该为这可悲的半生流下些眼泪,可她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她的身体里突然如波涛汹涌的海水,正一浪一浪直扑胸口。她脑海里也正如电影被按错了回播和快播键一样,一个镜头切换另一个镜头,那些镜头重叠而混乱,镜头里每一个人的脸庞从清晰到狰狞一个一个地略过,随后又模糊的远去。

突然,她感到一阵心绞痛,她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胸口。她睁开眼睛,她的胸口在真实地痛着。她看见身旁有路人经过她身边的奇怪目光,原来她不是在做梦。可她、她多么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啊!

她用手捂住胸口慢慢地坐下来,身后靠着老冯宿舍的外墙,老冯走了,留下宿舍四面空墙。她记起老冯曾说过要和自己领结婚证,可是现在一切都是那么的充满讽刺。

她意识到自己这半生都是讽刺的,她的生命,她的灵魂都是讽刺的。她不知道自己曾经爱过什么?又恨过什么?金国中?还有她给金国中生的孩子?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柳芳芳又回到了她和金国中曾经的家,她睡在长虹那张小床上。

因为李会英怀孕,长虹和李会英草草地领了结婚证。长虹永远也忘不了他和李慧说自己要结婚时李慧的眼神,李慧这眼神就变成了长虹心里的一道永久的疤。

长虹忍痛割舍着对李慧的感情,他不想让李会英肚子里的孩子变成另外一个自己,他想对这个孩子负起责任。尽管他不爱李会英,可是在他的内心,他想为了他的孩子,他想和李会英好好的过下去。

尽管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尽管他心里还是爱着李慧。可这些丝毫不影响李会英的开心,她终于和长虹结婚了,她不在乎是否有人祝福她们,她只在意她终于是和长虹结婚了,李会英看着红彤彤的结婚证从心里乐开了花。

刚结婚的李会英正努力的学习做一个好妻子,她每天都给长虹做早饭,在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晚上也是做好饭菜等待长虹下班回家,长虹也正努力的让自己忘记过去,他想以后孩子生下来,他要努力的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长虹家里的墙上挂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里面都是他下乡时带回来的几样小物件,其中还有一张带有李慧的合影照片。长虹觉得很珍贵,就一直挂上墙上的高处,长虹每天躺在床上就正好能看见这个书包,他知道这个书包就是他那段最美好时光的见证。

这天下午李会英躺在长虹的小床上休息,她抬眼看见墙上的书包落满了灰尘,于是她起身站起来,她想把书包拿下来去去上面的灰尘,李会英第一回伸手没摘下来书包,于是她就踮起脚,想重新伸手再去摘一下,可、就是这一下,她还没等手用上力量,她的肚子就一阵绞痛,她感到一股暖流从大腿内侧流出来,她立刻捂住肚子坐下来,鲜血已经流到了床上。李会英慌了,她忍着疼痛不知道怎么办,血流了很多,红红的一片。

她哭了,她哭着喊救命,她不知道她喊了多少声,她晕在那里,直到彩霞回来,彩霞看见李会英躺在那里,满床的鲜血,彩霞赶紧喊了人把李会英送到医院,医生给李会英做完检查,和彩霞说道:“病人流产了,孩子流掉了,回家要注意休息,补充营养就行。”

李会英的孩子掉了,她很难过。比李会英更难过的是长虹,这刚领结婚证还不到十天的功夫,孩子就流产了。长虹感觉是命运和自己开了一个大玩笑,他有点扛不住,若是没有了孩子他结这个婚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虹开始厌倦生活,厌倦工作,甚至厌倦着整个世界。他对生活仅存的那点热情随着这个孩子流掉了。他对家里的任何事都不闻不问,他的酒喝的更凶了。他对流产后的李会英没有什么关心和照顾。李会英看着长虹对自己态度也感到心灰意冷。

孙有志见长虹在班上也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心里想着长虹同意了和李慧重归于好,怎么又变得这么消沉呢?孙有志抓住下班正要回家的长虹说道:“长虹,下班一起吃饭吧。”

长虹也是憋闷的想找个人发泄,说着:“正好,咱俩喝点。”

两人找了一家小饭店,菜还没上来,长虹就先喝了一口酒,他放下酒杯,看向孙有志说道:“有志,我太想和你说说话了,我心里实在是太苦闷了。”

孙有志竟然打趣他说道:“不应该啊,你不是和李慧重归于好了吗?现在应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啊?”

长虹一声苦笑,他摇了摇头,他还想喝一口酒,他刚要拿起杯子,就被孙有志拦下了说:“等菜上来在喝吧,空腹喝酒伤胃的。”

长虹苦涩地说道:“有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长虹露出为难的表情。

说话的空,菜上来了,孙有志赶紧让长虹吃口菜,再说。

长虹吃了一口菜,又重新拿起酒杯喝了起来,孙有志看长虹的样子就知道长虹一定有难过的事情。

孙有志也喝了一口酒,问向长虹:“和李慧闹别扭了吗?”

长虹听着孙有志说到李慧,眼里露出落寞的神情:“我和李慧这辈子是真的没有缘分了,这回是真的缘尽了。”

孙有志不解的看着长虹。

“有志,我结婚了,不、是领了结婚证。”长虹更正地说了结婚的事。

孙有志更疑惑的看着长虹说道:“你和谁领了结婚证,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分享一下。”

长虹叹着气说:“老天爷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和我妹的朋友同居了一段时间,我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因为她的名字叫李会英,我正想和她分手,想重新去追回李慧时,她怀孕了。”长虹说完喝了一口酒。

孙有志的眼睛瞪的溜圆,他实在是不敢相信长虹说的话。

孙有志也喝了一口酒说道:“长虹,那就放下李慧吧,既然这样就好好过日子吧,你还办婚礼吗?”

长虹摇了摇头,孙有志举起酒杯和长虹又说道:“那就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长虹和孙有志碰了碰酒杯,扬起头,把酒喝下去说道:“刚领了结婚证,孩子流产没有了,你说老天爷给我开的这是个什么玩笑呢?”长虹的话苦涩极了。

“我本想对这个孩子负责,我不想孩子和我有一样的成长经历。我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我想这也是我自己造成的,当初我本该拒绝的,可是我没有拒绝,所有才有今天这个结局。”长虹继续苦涩地说着。

孙有志大概听明白了长虹的话,他安慰长虹说:“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长虹你也别为了这个事难过了。”

“孩子是会有的,可是,有志,你知道吗,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真的是太痛苦了,日子真的是太难熬了。”

孙有志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孙有志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长虹了,他是真的心疼长虹,长虹是好不容易挣脱了家庭给他带来的困惑。可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啊,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和劝解长虹。

“好好过日子吧,日子过好了是自己的。”孙有志也只说了这句。

随后,他又举起酒杯说:“长虹,我还是要祝福你,结婚就应该得到祝福的,我祝你幸福,一定要幸福。”

长虹笑着看向孙有志,这个他唯一的朋友,他总能看穿自己的心事,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和自己说出无比暖心的话,长虹对孙有志充满感激,长虹已经没有什么亲情,也没有爱情了,他现在只有孙有志这个友情了,若是在没有孙有志这个朋友,他真的不知道生命会有多灰暗。

“有志,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感谢你。”长虹真心的说着。

孙有志和长虹一路走来,他对长虹无比的了解,他们从青年点到现在的工作早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孙有志坚定地和长虹说:“长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所有美好的生活都是需要我们自己去创造的,你是可以为你自己创造出更好的生活的,我相信你,长虹。”

长虹听了孙有志的话,也好像看见了一幅美好画卷一样,他也坚定的点了点头。

李会英的孩子流掉以后她是想过要离开长虹的,可、她又不甘心自己曾经的付出,她把泪都流进了心里,面对长虹对自己的态度,李会英又是那么的失望和无力。正当李会英下定决心离开时,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李会英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实在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她想或许生了孩子能让长虹对自己有所改变。李会英更加珍惜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她开始一心等待孩子出生,她是多么希望这个孩子能改变长虹。

1979年夏天,李会英生下一个女孩,长虹给女儿取了名字叫,金爱慧。

李会英生完女儿,家里就变的有些手忙脚乱的,柳芳芳已经回家和他们一起生活,可是在带孩子方面,柳芳芳基本上没有什么帮助,李会英自己带着孩子,做饭,有时候哄孩子饭都吃不上,委屈的李会英就会和长虹抱怨抱怨:“长虹,你能不能和妈说说帮我带带孩子,或者帮我做个饭也行啊,我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长虹也能理解李会英的不容易,可他也知道母亲的性子,长虹也只能硬着头皮和母亲说:“妈,你不上班在家帮帮我们带带孩子吧,李会英一个也挺累的。”

柳芳芳一脸平静地说道:“我还想找个班上的,她又不上班,就在家带孩子也没什么其他事,又能累到哪去。”

长虹听了母亲的话,心里的气就涌上来:“那你现在不是没找班上吗,你就给她搭把手带带孩子,你是孩子奶奶,怎么看不出来你喜欢孩子呢?”

“奶奶怎么了,奶奶就应该喜欢她的孩子吗?”柳芳芳也回了一句。

长虹听见母亲这么说,心里想着,母亲这是不喜欢李会英啊,看来她对自己和李会英结婚是有意见的,可是现在孩子都生了,喜欢不喜欢李会英已经不重要了。

长虹尽量把语气放平和地说:“妈,这不光是她的孩子,这也是我的孩子啊。”

里屋的李会英听见长虹和柳芳芳的对话,也气的不行,她想和柳芳芳吵架,可是她看长虹也在为自己说话,她就想着只要长虹心里有自己就行,她忍下了。

柳芳芳向李会英的房间瞟了一眼,又和长虹说:“婚姻是大事,你说领证就领证,说生孩子就生孩子,你们之间相互了解吗?”

长虹终于明白了柳芳芳的意思,母亲是觉得自己领结婚证太草率了,母亲也知道李会英以前是和彩霞一起玩的,柳芳芳是从内心不喜欢李会英的,她以为长虹和她不会有结果。谁想到,他们就私自领了结婚证,又生了孩子。

李会英在屋子里也听明白了柳芳芳的话,她知道了柳芳芳对她是持有偏见的。

长虹无奈的叹着气。他不想和柳芳芳继续吵下去了。其实长虹也是痛苦的,没有爱情的婚姻实在是令他痛苦。结婚生孩子和以前只同居的日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家里的孩子哭,李会英的闹,柳芳芳的不闻不问,真的让长虹苦不堪言。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不够坚决地拒绝李会英,他开始更想念心底的那个很爱很爱的李慧。他清醒时,就问自己有什么资格来想念呢?而酒精麻醉后的自己又控制不住那种疯狂的思念。

李会英也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一个孩子已经让自己手忙脚乱,再加上柳芳芳和长虹对自己的态度,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的变凉。

这个家要么是酒后的长虹,要么是和柳芳芳吵架的长虹,这个家的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长虹喝酒后就会呼唤着李慧的名字,李会英也终于清楚这个李慧是长虹心里翻不过去的一页,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长虹都不会爱上自己。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柳芳芳都是看不上自己。这一切都是那么可悲,这场婚姻是那么可悲。长虹是自己捂不热的石头,她爱的太累了,她想、长虹心里的那份爱也是太累了,她终于想放弃了。

李会英也终于知道当年彩霞为什么那么阻拦自己了,她为自己当时的低三下四感到可悲。

1980年夏天,李会英扔下一岁的女儿离开了长虹。

李会英离开后,柳芳芳不得不帮忙带孩子,柳芳芳大概也很想好好的去爱这个孩子,可是她发现她已经不会爱了。她想到是李会英扔下的孩子,她的心里就又开始变的扭曲,她时常抱着金爱慧碎碎地念:“你妈不要你了,你长大不要和你妈见面。”

长虹每每听到柳芳芳这么说话,他就气愤地说道:“妈,你不能总和孩子这么说话的,她的心里会有阴影的。”

柳芳芳也气急败坏地说:“我说的不对吗?她妈不是扔下她跑了吗?”

长虹气到无语,他不想孩子成长为另一个自己,此时他也后悔对李会英的冷漠,他总是想为了孩子,他应该好好对待李会英,可是一切还是都太迟了。

柳芳芳和长虹吵得更厉害了,长虹也为了避免和柳芳芳吵架,每当星期天休息,他都带着一岁的女儿去公园,就像当年他牵着李慧的手走遍每一个公园一样。

一个普通的星期天,长虹领着爱慧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玩耍,不远处传来似曾耳熟的声音,他转头看过去,他一眼就认出了是大叶挽着赵军的胳膊有说有笑的向这边走过来,他立刻侧过身体,抱起爱慧,用女儿的身体挡住了自己的脸。

此时大叶和赵军也走的近了,爱慧挥舞着小手,向过来的大叶和赵军笑着,大叶也笑着看向眼前的女孩挤了挤眼睛,然后挽着赵军的胳膊说道:“赵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男孩女孩我都喜欢。”赵军讨好地说。

大叶有点羞涩地说:“我们才刚结婚,我还不想这么快要小孩,咱们等两年再生吧。”

赵军嘿嘿笑着:“行,行,你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

长虹感觉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很久,他放下爱慧,看着大叶的背影,他说了一句,祝你们幸福。

他又看着咿咿呀呀的爱慧,想起了彩霞,自从柳芳芳回家后,彩霞就很少回来过,他甚至不记得上一次看见彩霞是什么时候,他在心里也说了一句,彩霞,希望你也幸福。

彩霞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李会英扔下孩子和长虹离婚的消息,她便开始到处寻找李会英,她在身边所有认识李会英的人面前破口大骂道:“李会英这个婊子,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一定要抓你回来抚养孩子。”

她恨极了李会英,彩霞和身边的人都咬牙切齿的说着,李会英要是不回来抚养孩子,她就要弄死李会英。

彩霞想到李会英扔下的孩子又会在不健全的家庭里成长时,她就发疯一样的骂李会英,身边的人都以为彩霞是得了精神病,每天都碎碎念的要找李会英,并扬言还要杀了李会英。

彩霞想到当年自己忍痛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因为她不想再生一个自己,现在李会英又给她家留下一个这样的孩子,她的内心开始变的极度愤怒,极度扭曲,彩霞大概是真的疯了,那个家,她再也没有回去过,她每天就是发疯一样的寻找李会英,她逢人就是那句:“李会英你不能扔下你的孩子。”

王巧珍看着村里和金宝一样大的年轻人都说上了媳妇,就自家的金宝还没有处对象,就张罗着给金宝说个媳妇。好几个姑娘都接受不了金宝在县城工作,一个月才回家一次。眼看着又过去了大半年,都没遇到合适的姑娘。

最后,是孟老师给介绍了他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女孩叫孟桂香,年龄比金宝大两岁,孟老师对金宝很了解,他跟孟桂香说道:“金宝是我的学生,要不是家庭成分影响了考大学,他的前途会非常好。”

孟桂香典型的山东姑娘,个子高挑,眉眼也不错,就是皮肤略显发暗,不像县城里那些女孩子那么细嫩白净,孟桂香虽然自己读书不多,但是她喜欢读书人,所以金宝的身高她也可以接受,对金宝的情况也很满意。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金宝半个月就回家一趟,后来还是孟桂香说:“金宝,你来回跑也挺累的,你要是回不来的时候给我写信也行。”

金宝对孟桂香的识大体也很满意,孟桂香娘家离自己家只有3里地,金宝不在家时,孟桂香没事就来和巧珍学摊煎饼,家里的大事小情的都跟着忙,就当成自己家一样,巧珍和大壮也很喜欢这个姑娘。

1979年春天,眼见金宝和孟桂香经过一年的相处,感情很是稳定,巧珍和大壮就开始给他张罗着定日子办喜事。

金宝给长明写了信,他想要和长明哥分享自己要结婚的喜事,他也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葛玉兰和大叶,金宝现在终于体会到有至亲的人能和他一起分享着自己的心事,他开心极了。

长明接到金宝的信,他也开心极了,他开心地和阿丽说:“阿丽,我兄弟金宝要结婚了,我兄弟要结婚了。”

他又跟孩子说:“闺女啊,你们的二叔要结婚了。”长明兴奋地说着。

可说着、说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他又叹息道:“我弟弟要结婚了,我是真想亲口祝福他啊。现在真是没有条件去山东啊,真是太远了。”

阿丽看着长明的失落,安慰道:“你写信祝福他也是一样的,相信金宝会感受到的。以后有机会有条件会再见面的。”

长明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阿丽又接着提醒道:“你赶紧去城里把消息说给妈和大叶吧,让他们也一起高兴高兴。”

长明听了阿丽的提醒,又开心起来,他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母亲和大叶。

长明的人还没进葛玉兰的屋子,他就一手举着信,一边大声说着:“妈,妈,金宝要结婚了。”

屋子里的葛玉兰一边开门迎向长明,一边说:“金宝来信了吗?快给我念念。”说话的空,长明也进了屋子。

“金宝来信了,他说他要结婚了。”长明兴奋地和母亲说着。

葛玉兰听到金宝要结婚的消息,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眼睛里却噙满了泪花。

她看向长明,当年长明结婚,葛玉兰没有出席,她甚至当时都不知道长明结婚的消息,后来,她为此心里难过很久。现在虽说是知道金宝要结婚的消息,自己还是不亲自为儿子操办婚事。她也只能在心里祝福着金宝。她希望金宝能幸福,她也希望长明能幸福。她希望她的孩子都能幸福。

长明看出母亲的难过,他知道母亲此时的心里应该和自己一样为不能亲自张罗金宝的婚事而难过。他轻轻地安慰母亲:“妈,你也别想太多了,金宝能和我们分享这个好消息,我们就应该都为金宝高兴,我们把祝福写给他,相信他也一样会开心的。”

葛玉兰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孩子被抱走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好像从未消散过。哪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心头肉呢?那种从心里撕掉一块肉的感觉啊,是真的疼啊,这种疼,会伴随着她的一生。

那一年金宝回来,她也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她的孩子啊,她还没有看够,她是怎么也看不够啊!那么一个小小的婴儿现在要结婚了,她也是真的高兴啊。她心里对巧珍和田大壮充满了无限的感激,感激他们把她的孩子抚养长大,感激他们为她的孩子操办婚礼。感激他们为她的孩子所做的一切。

她真的太想念她的孩子了,太想念了!她心里的苦,无人能诉。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完,她对她的孩子这半生的惦念啊,好像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此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眼泪是高兴还是悲伤。

1980年春天,孟桂香给田家生了一个女孩,取名晶晶。巧珍把对金宝的爱都转到了孙女身上,巧珍用心的帮忙带着晶晶,她是那么的喜欢孩子,眼看着晶晶一点一点的长大,巧珍就像看见了小时候的金宝,巧珍对桂香也像对待女儿一样,金宝回家更加频繁,县城家里来回跑,金宝从不觉得累,他看见女儿时,他觉得多累都值得。

这天,金宝正逗着晶晶,巧珍对金宝说:“金宝,让桂香带着晶晶去县城和你一起生活吧。”

金宝开玩笑地和巧珍说:“妈,你是烦俺媳妇和孩子了?”

巧珍嗔怪一句:“说啥话呢,俺喜欢还来不及呢,俺带孩子可没带够,就是看你这么跑太累。”

金宝把晶晶送到巧珍怀里,逗着巧珍说道:“桂香你多生几个给俺妈带。”

一旁的桂香就呵呵地笑。

晚上金宝和桂香说:“桂香,希望你能多理解俺,俺也想和你还有孩子能在一起,可是现在俺只能让你留下来替俺陪着父母,可能对你来说会有很多委屈。”

桂香依着金宝轻声说:“金宝,俺没有委屈,爸妈对俺是真的好,对晶晶更好。你放心的工作吧,俺会把他们都照顾好。”

金宝搂住桂香,他的内心感谢桂香,金宝不能把桂香和孩子接走,那样的话,金宝怕母亲觉得是失去了自己,自从那年他偷着跑回沈城后,他就发誓一定不让母亲在有一点害怕,他是他们的儿子,他把奶奶临终前的话记的很清楚。

金宝更努力的工作,他想以后要给父母翻盖大房子,他要多生几个孩子,他要让他的家人生活的更好。

两年后,孟桂香又生了一个女孩,楠楠。

金宝曾经以为自己回到山东后就会忘记沈城的一切,可是随着自己结婚,为人父,他看着晶晶,楠楠,他会想到长明哥家的小侄女,他们和自己的孩子也是血缘至亲啊,只是相隔太远,距离阻隔了这份血缘至亲。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沈城的牵挂越是强烈。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也会感叹,可能就是血缘吧。

金宝看着刚出生的楠楠,她是那么的弱小,现在想来,当初双生的自己,体重更小,母亲养大自己是付出了多少艰辛啊。他也体会到了葛玉兰当初把自己送人的那份揪心和为难。他把女儿抱在怀里,他真切地体会着这份难以割舍的感情。这份感情就是生命里最重要的组成,或许超越了生命的本身。

他很久没也没给长明哥写信了,他提笔,每一句都是眼前的幸福,他和长明哥分享着,虽然他和长明哥不是在一起长大的,但是现在丝毫不影响他和他的哥哥分享他的幸福,他也惦记自己双生的姐姐,他也惦记葛玉兰的身体,还有奶奶还好吗?

金宝很快就收到了长明哥的回信,回信虽然简短,他得知父亲金国中已经提前释放,但还是没能看见奶奶的最后一面,奶奶带着遗憾离开,哥哥家的老三金珊也都五岁了,生产队里还是那么的忙,大叶也结婚了,葛玉兰身体也很好,信里的每个琐碎文字都是金宝能够触摸得到的亲情。一股幸福的暖流溢满他的心。

虽然金宝对远方的奶奶没有什么感情的基础,但是听说奶奶去世,金宝还是感到很难过。他还能想起奶奶看见他时说的话:“这是老金家的根啊。”

当年自己还是不能理解奶奶话的意思,现在他明白了,他的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