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苏黎世的雪比高梓萱预想的更急。

落地时凌晨两点,机场玻璃外的雪片大如鹅毛,打在她睫毛上立刻化成水。

叶凌风推着行李车走在前面,黑色大衣下摆沾着碎雪,侧脸被落地灯照出冷白轮廓——

他正用蓝牙耳机低声说着什么,应该是在确认魏思远的行程。

“魏先生改了会面地点。”

叶凌风忽然转身,雪花落进他领口又消融,“老城区的钟表店二楼,十分钟前发的定位。”

他递过手机,屏幕上是条没有备注的短信,发送时间01:58。

高梓萱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

前世她从未踏足瑞士,记忆里温特图尔银行的磁卡是赵德宇在书房保险柜最底层的铁盒里。

后来她被推下楼梯时,余光瞥见那个铁盒被赵德宇的继母扔进了壁炉。

此刻掌心里的翡翠吊坠突然变得灼人,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此刻正隔着羊绒衫烫着她的皮肤。

“去。”她将手机还给叶凌风,语气比窗外的雪更冷,“他越谨慎,说明手里的东西越重要。”

老城区的石板路结了冰,叶凌风伸手扶住她胳膊时,高梓萱闻到他袖口淡淡的雪松香水味——

这是他特意选的瑞士本地品牌,为了不引起注意。

钟表店的木门在两人面前吱呀打开,穿墨绿羊毛衫的老店主连头都没抬,只顾着修一只铜壳怀表:

“楼梯在后面,第三盏壁灯下。”

二楼的会客厅飘着咖啡香。

魏思远坐在深木色圆桌后,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正用放大镜审视高梓萱递过去的磁卡。

他鬓角的白发比资料里多了几缕,右手小指戴着枚褪色的蓝玉戒指——

和前世赵德宇保险柜里那张老照片上,温特图尔银行前经理的戒指一模一样。

“高小姐。”魏思远突然合上放大镜,镜片后的目光像冰锥。

“温特图尔银行十年前就注销了,客户资料按瑞士法律封存。你拿一张过期磁卡,凭什么让我违反保密协议?”

高梓萱没说话,从鳄鱼皮手包里取出个塑封袋。

泛黄的纸页展开时,魏思远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份1998年的授权书,末尾“沈清韵”三个字力透纸背,正是高梓萱母亲的名字。

“我母亲2003年在瑞士出的车祸。”

高梓萱的声音轻得像雪,“授权书里写着,若委托人意外身故,唯一继承人可凭DNA证明调取所有关联档案。”

她推过随身带的DNA检测报告,“三个月前我在京大医院做的,结果今天凌晨传到了你的私人邮箱。”

魏思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起身时木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高梓萱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微跛——资料里没提过这点,或许是十年前银行破产时留下的旧伤?

“只能看半小时。”他拉开身后的保险柜,取出个牛皮纸箱。

“这些是你母亲以‘清韵工作室’名义转入曙光基金会的流水,2000到2003年,共三千万瑞士法郎。”

高梓萱的指尖在文件上发抖。

前世她只知道母亲是高氏集团的贤内助,却从未见过这些盖着瑞士央行红章的转账凭证。

最底下一张是2003年6月15日的电汇单,附言栏用花体英文写着“为了光明”——

和她在匿名包裹里收到的字条字迹一模一样。

“曙光基金会的账户在百慕大。”魏思远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

“2003年7月,也就是你母亲出事的第二个月,所有资金转去了开曼群岛。”他低头看表,“还有十七分钟。”

高梓萱快速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模糊的合影从文件里滑落。

照片里年轻的沈清韵站在花园中,身后站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侧脸被阴影遮住大半,只看得见耳后一枚翡翠耳钉——

和高梓萱此刻戴着的这对,款式分毫不差。

“叮——”

叶凌风的短信来得正是时候。

高梓萱扫了眼内容,指尖在桌下掐进掌心。

她将照片塞进内袋,抬头时已恢复冷静:“这些资料我需要拷贝。”

“不可能。”魏思远重新锁上保险柜,“但……你可以拍照片。”他推过桌上的老式相机,“用这台,不带联网功能的。”

高梓萱按下快门时,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凌晨四点,叶凌风将高梓萱送回酒店时,衣领上还沾着银行后巷的雪。

他站在房门口,手机屏幕亮着蓝光:“我去银行服务器机房。”

声音低得像耳语,“监控系统的漏洞找到了,两点到五点是换班时间。”

高梓萱抓住他手腕。

他的体温比雪还冷,应该在外面等了很久。

“小心。”她松开手,将母亲留下的翡翠袖扣塞进他掌心,“这是防追踪的,我让人在瑞士重新镀了膜。”

叶凌风低头看了眼袖扣,唇角微微勾了勾。

他转身时,高梓萱听见他轻声说:“等我。”

京大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太足。

林小雨抱着一摞《资本论》往地下室走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记得高梓萱说过,被跟踪的第一感觉不是看见,而是“被盯着”。

她装作系鞋带,余光瞥见两个穿黑羽绒服的男人站在三楼转角。

其中一个在打电话,另一个正低头看表——和半小时前在食堂外看见的是同一拨人。

林小雨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她加快脚步,拐进地下室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地下室的灯坏了两盏,她摸着墙往最里面跑,直到摸到那扇锈迹斑斑的安全门——

这是上周整理旧书时发现的,门后是废弃的消防通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按下高梓萱教的紧急按钮,屏幕立刻切换成远程报警模式,定位和实时录音自动上传到京大安保系统。

门后传来撞门声时,她摸到了藏在消防箱里的防狼警报器——那是高梓萱硬塞给她的,说“总比尖叫有用”。

警报声刺破黑暗的瞬间,林小雨听见外面有人喊“保安来了”。

她贴着墙滑坐在地,颤抖着摸出对方掉落的名片——

烫金的曙光基金会标志下,印着“沈”字的首字母S,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

苏黎世的酒店房间里,高梓萱对着电脑里的照片发怔。

魏思远给的资料里,有张2002年的基金会成员名单,最后一行的签名被咖啡渍盖住大半,只看得见“沈”字的繁体写法。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

是叶凌风发来的加密文件,标题是“2000 - 2003年资本流向图”。

她点开的瞬间,呼吸骤然停滞——

其中一条红色路径从高氏集团的海外账户出发,经过开曼群岛,最终指向“赵淑芬(赵德宇继母)”的私人账户。

时间线精确到2003年8月12日——正是高父突发心梗去世的第二天。

窗外的雪还在飘。

高梓萱摸出内袋里的合影,照片上那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耳后的翡翠耳钉在雪光下泛着幽绿。

她突然想起,上周在高家老宅翻箱倒柜时,母亲的旧相册里也有张类似的合影,背面写着“婉如姐,1999年春”。

门卡转动的声音响起。

叶凌风裹着寒气进来,发梢还滴着雪水。

他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屏幕亮着的资本流向图里,红色路径像条吐信的毒蛇。

“沈婉如。”高梓萱突然开口。

叶凌风抬头看她,眼里还带着破解系统后的血丝。

“我母亲的旧相册里,有张和沈婉如的合影。”她举起手里的照片,“而这张,是今天从魏思远那里拿到的。”

叶凌风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

他凑近看了眼照片,又抬头看向高梓萱:“沈婉如……就是你说过,最近总去高家老宅送花的那位?”

高梓萱没说话。

她望着窗外的雪,想起三天前在老宅花园遇见沈婉如时,对方身上飘来的茉莉香——

和照片里那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用的是同一款香水。

高梓萱推开通往酒店套房的门时,玄关的壁灯正发出昏黄的光。

沈婉如常坐的单人沙发空着,茶几上的茉莉茶盏还剩半盏冷茶,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像极了三天前她在高家老宅花园里,看沈婉如往母亲墓碑前放白菊时,花瓣上的晨露。

"沈阿姨?"她喊了一声,声音撞在水晶吊灯上碎成细响。

叶凌风跟在她身后,指尖已经按上腰间的防狼喷雾按钮——这是高梓萱硬塞给他的"瑞士特色",此刻在暖光下泛着冷银。

茶几上的牛皮信封最先刺痛了高梓萱的眼睛。

她弯腰拾起时,信封口的烫金纹路擦过指腹——是曙光基金会的标志,和林小雨在京大地下室捡到的名片如出一辙。

"我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

高梓萱念出第一行字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我只是来提醒你,别让真相再一次毁了你。"

信纸背面的印章红得刺眼,她突然想起今早魏思远资料里那个被咖啡渍盖住的"沈"字签名——

繁体,带点旧上海的娟秀。

"她什么时候走的?"叶凌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正盯着窗台上的茉莉枝,新鲜的断口还沾着绿汁,"半小时前。"

他指了指窗台上的电子温度计,"茶水温度降了17度,按室温计算,正好是服务员最后一次打扫后的时间。"

高梓萱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她总以为沈婉如是母亲的旧友,每年清明带一束白菊来高家老宅,是念着当年在纺织厂同车间的情分。

可此刻信纸上的墨迹未干,茉莉香混着冷茶的苦,像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小雨的视频通话。

高梓萱按下接听键,小姑娘的脸立刻占满屏幕,眼尾还红着:"萱姐,您看新闻了!"

网页弹窗跳出来的瞬间,高梓萱的瞳孔缩成针尖。

标题是《高梓萱如何利用家族悲剧操控资本市场》,配图是张伪造的资金转移截图——

她的私人账户到开曼群岛某空壳公司的汇款记录,时间精确到她重生前三天。

"戴维·周。"叶凌风凑过来看屏幕,声音像淬了冰,"他上周帮赵淑芬处理过海外信托,现在跳出来当急先锋。"

他的手指快速划过键盘,调出发布新闻的媒体后台。

"这些账号注册地在百慕大,服务器挂靠在巴拿马——和曙光基金会的资金路径重合。"

高梓萱的手机又响了,是公关部总监的紧急来电:

"高总,路透社、彭博社都要求采访,他们说掌握了'高氏集团涉嫌洗钱'的'独家证据'。"

"召开新闻发布会。"高梓萱打断他,声音稳得像精密仪器,"二十分钟后,我要看到直播设备架在顶楼大厅。"

她转身看向叶凌风,目光里燃着前世坠楼时没来得及烧尽的火,"你去查这些截图的源文件,伪造的转账记录总有漏洞。"

叶凌风点头,转身时外套下摆扫过沈婉如留下的信。

他弯腰拾起,目光在"别让真相再一次毁了你"上顿了顿,最终将信小心收进内袋:

"我让人把酒店监控调出来,沈女士离开时...背了个深棕色的牛皮箱,和您母亲2003年失踪时带的那只同款。"

新闻发布会的闪光灯比高梓萱预想的更刺眼。

她站在蓝底白字的"高氏集团"背景板前,看着台下举着话筒的记者,突然想起前世赵德宇在她生日宴上,也是这样被众星捧月地介绍为"高家准女婿"。

"高小姐,网传您利用母亲车祸、父亲心梗的悲剧,转移高氏资产到海外账户,是否属实?"

《华尔街日报》的记者率先发难。

高梓萱摸出手机,调出叶凌风刚发来的文件:

"这是瑞士温特图尔银行的原始转账凭证,显示所谓'我的账户',实际是2003年赵淑芬(赵德宇继母)通过曙光基金会控制的空壳公司。"

她将手机转向镜头,"至于'利用家族悲剧'——"

她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一个秘密。

"我母亲的车祸报告显示刹车线被人为剪断,我父亲的心梗急救药里检测出β受体阻滞剂。

这些'悲剧',有人等了整整二十年。"

台下响起抽气声。

高梓萱望着最后排举着摄像机的男人——他耳后有颗黑痣,和三天前在苏黎世银行后巷跟踪叶凌风的人一模一样。

她对着镜头笑了,梨涡里盛着冰:"我会让事实说话。"

回到高氏总部时,已是深夜。

高梓萱站在母亲的办公室里,盯着墙角那只蒙灰的樟木行李箱——

这是她在老宅阁楼找到的,母亲出事前最后一次出差用的。

"咔嗒"一声,铜锁在叶凌风的万能钥匙下打开。

箱底铺着母亲常穿的墨绿旗袍,领口绣着并蒂莲,针脚还带着温度。

高梓萱的手指在旗袍下摸到个硬壳本,深棕色皮质封面,边角磨得发亮,封脊印着"1999 - 2003"。

"密码本。"叶凌风戴上白手套接过,翻到第一页,"全是数字。"

他的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突然顿住,"这些是斐波那契数列的变形,每三组数字对应一个字母。"

高梓萱凑过去,看着他用钢笔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

当最后一行数字被破译时,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北纬60°48′,东经89°53′"。

叶凌风的钢笔"啪"地掉在桌上。

高梓萱抓起手机搜索坐标,地图上跳出片冰原,标注着"西伯利亚废弃科研站"。

她的指尖抵着冰凉的屏幕,轻声道:"妈,你到底想让我找到什么?"

窗外的月光漫过桌面,照在密码本最后一页的夹页上——

是张泛黄的照片,母亲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身后的玻璃罐中浮着枚翡翠耳钉,和高梓萱耳上的那对,连裂痕都一模一样。

叶凌风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破译密码时的温度,声音低得像雪落:"我去西伯利亚。"

高梓萱抬头看他。

他眼里有光,像前世她坠楼前最后看到的星光,又像此刻密码本上未干的墨迹,藏着即将破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