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整个营地一片安静。苏盈玉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还在回味今天和耿继辉交手的细节,想着自己应该在哪些地方加强,越想越精神,甚至恨不得现在去耿继辉宿舍把他薅起来再打一场,她有自信一定比下午表现得更好。但她怕耿继辉把她当精神病丢出去,所以只能爬起来,想上个厕所,顺便溜达溜达。
结果到了厕所门口,她竟然发现沈兰妮在教叶寸心抽烟?!只听见隔间里沈兰妮好像是边拍叶寸心的背边说:“你慢点,小口抽,别咽到肚子里,学着过肺。”而叶寸心显然是个不成熟的新手,被呛的一直咳嗽。
苏盈玉乐了,这俩人还有这么一天呢?虽然在“敌后”抽烟绝对是大忌,于公于私都应该提醒她们甚至没收,可她反倒却觉得,等被发现了,自有雷战和耿继辉处罚,以她俩的性格说不定反倒是好事。要是这都发现不了…那雷战和耿继辉不如回炉重塑吧。思及此,苏盈玉悄悄转身回了宿舍。
不久后,尖锐的哨声划破夜幕。大家在睡梦中清醒,立刻起身到操场集合。连日来高强度的训练使三名女兵心理状态崩溃,她们甚至忘记自己有权利选择主动退出,而是在凌晨慌不择路的选择逃出基地。
夜空下,耿继辉严肃的对她们说:“为了你们日后的军旅生涯,我们不会在你们的档案上写下‘逃兵’二字,虽然这件事情性质极其恶劣,但我们还是想给你们三个年轻人一次机会,希望你们日后无论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军人’!这四个字,重逾千金!”
闻言,三个人再也忍不住在军旗下失声痛哭。队列中沉闷的气氛就如同天上密布的乌云,雷战严肃的表情也恰恰预示着山雨欲来前的静默。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可他还是敏锐的发现了沈兰妮与叶寸心偷偷抽烟的事情。
一个人坚持说烟是自己的,是自己带的头,一个人坚持说自己是共犯,最后雷战被她们吵到不胜其烦,决定各打五十大板,每个人扣50分。
沈兰妮和叶寸心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但经过香烟事件,两人似乎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这种结果恰好是苏盈玉想看到的,没有枉费她的“视而不见”。
而这件事情的后果是,大家的物品都需要重新检查。
女兵们飞速回到宿舍整理自己的背囊,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藏匿一下没有上交的违禁品。谭晓琳一边整理一边说:“快!大家一定要速度!他们肯定会提前进来的!”
田果和唐笑笑忙着处理她们俩那一大包五花八门的零食,欧阳倩像个小松鼠一样疯狂的干噎饼干,沈兰妮拿着一罐可乐到处找人解决,就连阿卓看着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酒也是一脸生无可恋。
只有苏盈玉百无聊赖的站着,看着她们像蚂蚁搬家一样忙忙碌碌。唐笑笑惊奇的问:“盈玉,你就没有东西要处理嘛?”
“真没有,你们到底是怎么带进来的?”苏盈玉看着眼前的巧克力、肉脯、果干、鸡腿……她是真心求教。
“我在基地有个老乡,我拜托他帮我偷偷拿进来埋在土里……”
苏盈玉有些头疼,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合着第一天那句“把不属于军队的东西全部丢掉!”就她一个人在执行。
“盈玉,帮帮我帮帮我!”一边说着,唐笑笑一边把拆了包装纸的零食往苏盈玉嘴里塞,田果立刻加入战场,沈兰妮见状直接递过来那罐可乐:“来,喝点喝点,别噎着。”没办法,只能认命的帮她们吃着,苏盈玉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吃巧克力和辣条了!
但此时的苏盈玉还不知道,日后她去孤狼将遇到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坎坷”——战略狙击手邓振华,一个如同哆啦A梦般的男人,唐笑笑和田果在他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她和邓振华的斗智斗勇也将成为孤狼B组许多欢乐的回忆之一。
此时,叶寸心手里拿着个智能手机,一时间不知道放到哪里。所有人都惊呆了,田果:“姑奶奶你是真想死啊,三令五申的说电子设备必须上交,你藏了这么大一个雷!”
沈兰妮没好气的道:“一人犯错,全体受罚你知不知道?!”何璐赶紧劝道:“以后再骂她,大家现在赶快想想办法吧!”苏盈玉只觉得两眼一黑又一黑,试探着说:“要不粘床板底下?”毕竟之前连队里的兵就是这么糊弄她的。
“不行,都是老油条了,他们肯定摸床板!”唐笑笑焦急道。
情急之下叶寸心拿起手机塞进了领口,并慌忙整理好背心,大家愣了一下也明白了,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了。
五分钟后,雷战和耿继辉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了几个队员仔细检查着每个人的背囊。
最后,耿继辉来到苏盈玉的背囊前,随便翻了两下就放下了,他知道苏盈玉的职业素养让她不会带任何违禁品的,所以没必要在她这儿浪费时间。不过他看着苏盈玉嘴角挂着一点没来得及擦干净的巧克力,突然觉得有些可爱。看了一眼雷战,想帮她擦掉,但又怕她觉得自己太过轻浮,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悄悄点点自己的嘴角提醒她。
苏盈玉见状快速擦了擦嘴,心里却十分懊恼,早知道耿继辉这么信任她,就把叶寸心的手机藏她这儿了!!!灯下黑,她怎么没想到呢!!现在为时已晚,只盼着他们不要那么精明,所以她一时之间甚至不敢直视耿继辉的眼睛。从军校时期开始就是纪律标兵的苏盈玉觉得,今晚绝对是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雷战挨个走了过去,站在叶寸心面前仔细扫视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穿着背心短裤的女兵们。
“脱上衣。”雷战看着一脸呆住的女兵们,“——执行命令!”
苏盈玉闻言闭了闭眼,一脸生无可恋。耿继辉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言难尽的看着她:花招真多啊。随即又挑眉,意思是:你就陪着她们胡闹?苏盈玉心虚的眨了眨眼睛:不然呢,我还能当叛徒么?
女兵们脱掉背心,露出迷彩色的内衣,除了雷战,站在边上队员们都急忙闭眼后转,看外面。
耿继辉也一样别过头,但是他就站在苏盈玉旁边,余光无可避免的看到她身上大片的青紫伤痕,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刺眼。耿继辉心下懊恼,自己白天出手还是太重了,当时就应该强制带她去医务室的。
雷战抽出了叶寸心藏在内衣里的手机,面无表情的端详了片刻,随后喜怒不明:“在此之前,我只是以为你们有些小聪明,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算什么?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和我玩猫腻!欺负我!平时一个个口号喊的震天响!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什么‘谁说女子不如男’,看看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丢人么?!”
说到最后,他大吼:“全体都有!越野障碍!三十个来回!”
苏盈玉叹了一口气,带着队伍跑出去。渐渐地,天空中下起雨来,女兵们光着脚,只穿着短裤和内衣在大雨里艰难跑着,不停地有人摔倒,又爬起来继续跑……闪电不断地照亮一张张满是泥泞的脸……
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大家完成了这场惩罚,纷纷去浴室洗澡,想着还能眯个把小时。苏盈玉因为仔细洗了头发,所以是最后出来的,她一出来就看见耿继辉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
耿继辉冲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就是在等她。苏盈玉虽然疑惑但还是上前:“森林狼,有事吗?”
耿继辉先把手里的保温杯递给她,说道:“喝两口吧。”苏盈玉打开一看,竟然是红糖姜水,她惊讶的看着他。耿继辉有些脸红,但随即把杯盖拿走,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伤药放到她手心:“这个是特制的,你回去倒在掌心里搓热,然后在身上揉开,抽空多涂几次。”
苏盈玉呆呆的一手拿着药,一手拿着水杯,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咳,谢谢啊,森林狼,不过我身上...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没那么严重..。”本来雷战让她们脱衣服时,苏盈玉是没有一点害羞的,完全沉浸在自己棋差一招的懊悔中。但现在面对特意来给她送药的耿继辉,多多少少有些不淡定了。
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脸色通红的垂着眼睛,耿继辉有些不自然道:“快喝吧,一会儿凉了。”
苏盈玉反应过来赶紧喝了几口掩饰自己的神情,微烫的红糖水下肚的确让她舒服了不少,她晃了晃水杯又问:“这个大家都有吗?”
耿继辉点点头:“放心吧,食堂一会儿会准备的,你们吃早饭时都会有。”他明白苏盈玉不喜欢搞特殊,况且她们今晚淋了好几个小时的雨难免有人生病,所以他索性让食堂统一安排一锅姜汤。
苏盈玉疑惑:“那现在这个?”
“这个是我煮的,我想着你生理期,先喝点热水可能会舒服一些。”耿继辉脸又开始红起来。
苏盈玉睁大了眼睛看向他,无声质问:你怎么知道的?
耿继辉解释道:“你昨天晚上去医务室找史大凡拿布洛芬时,我也在屋里。”一到阴天下雨,他的脊柱就隐隐作痛,昨天恰巧史大凡帮他检查时苏盈玉来了,但搁着帘子,她并没有见到耿继辉。
耿继辉心想都需要吃药了,应该是很不舒服吧,况且下午自己也没怎么手下留情,她后半夜又带着一身伤去淋雨。思及此,耿继辉再也忍不住,先单独给她煮了一小壶红糖姜水,又拿了药在这儿等她。
“森林狼真是体恤下属啊,让我受宠若惊。”苏盈玉笑着看他,她突然发现耿继辉的脸比她还红,又起了逗他的心思。耿继辉看着面前那双灵动莹润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也不自觉笑了起来:“怎么样,糖少么?”
“不少不少,我不喜欢太甜,不过你下次姜能不能不切这么碎?”说完,苏盈玉就后悔了,哪来的下次啊...
闻言,耿继辉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深了:“没问题,你喜欢吃大块的?”
“不是,大块的方便吐出去…”苏盈玉小声道,她可以接受姜的味道,但是真不喜欢吃。
耿继辉无奈的看着她,又带了一丝妥协:“行吧。”
“不过,你…受伤了吗?”苏盈玉疑惑,昨天下午处于下风的明明是她啊。
“老毛病了,之前有一次脊柱中弹,弹片留在里面了,虽然不影响训练,但一到阴天下雨会有点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她解释这么多,更没发现心里带了一丝被关心的雀跃。
耿继辉说的轻描淡写,苏盈玉却可以想象当时的惊险,她不由得认真的看向了眼前这个男人。不少人都感叹这位将门虎子未来必定前途无量,可是她知道,他从未靠过父辈余荫,今天的成就皆是来源于枪林弹雨中的舍生忘死。
天快亮了,雨也淅淅沥沥的渐停,见苏盈玉喝完了,耿继辉把保温杯拿回来,温声对她说:“快回去吧。”
苏盈玉从耿继辉身上收回目光:“森林狼,我想见见75号她们,可以嘛?”这件事情,她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想和她们聊聊天,我不想她们踌躇满志的来,伤痕累累的回去。”身上的伤好治,心上的伤难治。
耿继辉看出了苏盈玉眼中的复杂:“好,我陪你过去,但是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无需把责任揽过去。每个人生理或心理的承受极限都是不同的,即使是作为教官的我们也无法把控所有意外,更何况你本身也在受训。该反思的是她们,更是我和雷战,但绝不应该是你。”
苏盈玉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凌晨那场失败的逃亡,就如同外面冰冷的骤雨一样,早已将三人浇得透心凉。被押回基地那一刻,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她们吞噬。此刻,天边挣扎着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她们蜷缩在基地的休息室,迷彩服上凝结着逃亡时的泥泞和露水,冰冷地贴着皮肤,一如她们跌入谷底的心情。桌上那份《退回原单位通知单》上写,“因个人原因,自愿申请退出特种部队选拔集训”的字样,像一根刺,扎在她们已满是伤痕的心上。
苏盈玉轻轻敲了敲门,走进来,三个女兵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头却垂得更低了,目光死死盯着桌面,不敢与她对视。
“大家把粥趁热喝了吧,我们边喝边聊。”来之前她带着耿继辉绕去了食堂,拜托老班长用保温壶帮她装了一份粥,“回去的路不近,你们得垫垫。”
三个人不知所措的抬头,发现苏盈玉的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见状,三人再也忍不住,开口哽咽道:“盈玉…”这些天,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以眼前这个优秀的女孩儿为主心骨,训练时以她为榜样,遇到困难时去寻找她的帮助,可是此刻,她们没有脸面再多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苏盈玉的声音柔和而平缓,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兽,“是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的羞愧,是觉得自己不配穿这身军装的自责,是不知道回去后怎么面对战友、怎么继续当这个兵的迷茫…对吧?”
一直强忍的赵小惠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李薇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王雨萌更是哭出了声。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那份被精准理解的、无处遁形的痛苦和自我否定。
“姐妹们,这份羞愧,这份迷茫,甚至这份痛苦,”苏盈玉的目光异常柔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恰恰证明你们是好兵!证明你们的血还是热的,你们的心还在乎这身军装的分量!真麻木了、真不在乎了的人,哪会这么痛?哪会这么怕?”
“组织给你们披上这件‘自愿退出’的外衣,不是为了粉饰太平,”苏盈玉继续,“是为了保住你们继续当兵、继续为军队做贡献的可能!是为了让你们有机会,把这次摔倒的地方,变成未来站起来的起点!”
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特种部队选拔,只是军旅生涯里无数挑战中的一个!它确实残酷,确实考验到了你们意志的极限。但被它的熔炉烧弯了一次,绝不代表你们就是废铁!绝不代表你们在其他地方就不能成为一块响当当的好钢!”
苏盈玉目光灼灼,逐一扫过她们泪痕交错却因希望而微微发亮的脸庞:
“回到你们原来的连队,那里一样是部队,一样是战场!那里有你们熟悉的岗位,有信任你们的战友和领导!把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那份刻骨铭心的痛苦,那份恐惧和羞愧,还有那份组织给予的保护和信任都带回去。”
“天快亮了,”她指了指窗外越来越清晰的晨光,声音充满了力量,“看,黑暗总会过去。回去的路,就是你们重新证明自己的路。你们的军旅生涯还很长,这把刀,只是在最极致的淬火中暂时弯了一下,回到普通的炉子里,一样能重新锻打,一样能锋利无比!相信自己,更要相信组织给你们的这次机会!”
“车在外面等着,姐妹们,他日再见,荣光依旧!”苏盈玉站起身,郑重的给三人敬了一个军礼。
窗外,嘹亮的起床号角划破长空,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那号角声不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新生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