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丙字区七号院的破屋里,俞浅抱着那根立下“汗马功劳”的塑料杆,像抱着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大半夜的饼。饥饿感被后怕和亢奋暂时压了下去,脑子里全是七彩光芒炸裂、陆风喷血倒飞的画面。

“兄弟,你到底是个啥?”她借着漏进来的惨淡月光,把塑料杆举到眼前,一寸寸地摩挲。杆子冰凉光滑,除了沾的泥污被她蹭掉不少,露出原本廉价的半透明塑料本色,实在看不出任何神异之处。没有符文,没有机关,甚至连个“Made in C”的标签都没有(这让她莫名有点失落)。

“难道……要特定的姿势?或者咒语?”俞浅眼睛一亮,骨碌一下坐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塑料杆,模仿着记忆中武侠片里的起手式,沉腰立马,低喝一声:“如意金箍棒!大大大!”

塑料杆纹丝不动。

“……芝麻开门?”她换了个姿势,对着杆子小声嘀咕。

塑料杆沉默是金。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妈咪妈咪哄?”

“巴啦啦能量?沙罗沙罗?小魔仙全身变?”

俞浅把能想到的、靠谱不靠谱的咒语念了个遍,塑料杆依旧一副“我就是根塑料,莫挨老子”的冷漠姿态。最后她甚至把它竖在地上,充满期待地喊:“给我变个窝窝头!要热乎的!”

回应她的只有山风穿过破窗户的呜咽。

“……”俞浅泄气地瘫回床上,把塑料杆往怀里一搂,哀嚎,“兄弟,你不能这样啊!给点提示行不行?关键时刻掉链子,咱俩都得玩完!”

她翻了个身,脸贴着冰冷的杆子,冰凉的感觉让她稍微冷静了点。白天陆风那阴毒的眼神和警告又浮现在脑海,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那家伙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下次再来,恐怕就不是撬门,而是直接放法术轰进来了!靠这根时灵时不灵的“神棍”,能顶得住吗?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求生欲再次攥紧了她的心。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

“提升实力……没有修为……那就练武!练棍法!”俞浅猛地坐起,眼神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虽然这根塑料杆看着不太像正经武器,但好歹够硬(?),够长!抡圆了打人,气势上总比空手强!万一打着打着,它又爆个七彩光呢?有备无患!

说干就干!天刚蒙蒙亮,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俞浅就抱着她的“神器”,溜到了丙字区后面那片乱石堆里。这里僻静,鬼都不来,正是秘密练功的好地方。

她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儿,回忆着昨晚那“惊天一抡”的感觉,双手握紧塑料杆中段,大喝一声:“看打!”抡圆了胳膊就朝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砸去!

“梆——!”

一声脆响,塑料杆结结实实砸在石头上,震得俞浅虎口发麻。石头纹丝不动,塑料杆……也完好无损。

“嘶……劲儿用大了。”俞浅甩甩手,看着塑料杆,有点惊讶,“硬度可以啊兄弟!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她信心大增,开始想象自己是个绝世棍法高手,在乱石堆里辗转腾挪,挥、劈、扫、点、戳……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会走路的鸭子,嘴里还念念有词:“横扫千军!力劈华山!猴子偷桃!哦不对,这个不适合……”

练了小半个时辰,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棍法毫无章法,倒是把几丛无辜的野草抽得东倒西歪。不过俞浅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这根杆子拿在手里,有点分量感了。

“咕噜噜……”肚子再次发出抗议。俞浅叹了口气,收起塑料杆(现在她走到哪都带着),准备去食堂领她那能砸死狗的“早餐”。刚走出乱石堆,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几个穿着灰布短打的杂役弟子围在一起,对着公告栏指指点点。俞浅凑过去一看,是一张新贴的宗门告示。

“灵谷田急需人手除草、灌溉!丙字区杂役,每日额外贡献点五点!包午饭!报名从速!”

贡献点?午饭?!

俞浅的眼睛瞬间比塑料杆爆七彩光时还亮!她饿疯了!贡献点可以换吃的换东西,午饭更是刚需!除草灌溉?不就是农活嘛!她在乡下姥姥家又不是没干过!

“我报名!我报名!”俞浅生怕被人抢了,一个箭步冲到负责登记的弟子面前,声音洪亮得吓了对方一跳。

那弟子是个圆脸小胖子,看着挺和气。他打量了一下俞浅瘦弱的身板,有些迟疑:“除草很累的,还要挑水灌溉,你这小身板……”

“师兄放心!”俞浅拍着胸脯(拍得自己直咳嗽),“我力气大着呢!吃得少干得多!保证完成任务!”她努力挤出最真诚(饿狼扑食般)的表情。

小胖子被她的热情(饿意)感染,笑了笑:“行吧,那你去丙三号田,找王管事报到。记住,辰时开工,午时收工,午饭就在田头吃。”

“谢谢师兄!”俞浅欢天喜地,感觉那硬邦邦的窝窝头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与此同时,灵药峰深处,药香缭绕的静室内。

章乾依旧沉睡在温玉床上,脸色已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平稳悠长。苏瑶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美眸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专注。她纤细的手指搭在章乾的腕脉上,细细探查着他体内灵力流转的情况。

突然,章乾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抿的薄唇间,再次溢出了一声极其模糊、近乎梦呓的音节:

“……光……棍……”

声音轻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苏瑶耳中。

苏瑶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困惑取代。又是“光”?还有“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章师兄昏迷中还在与某种手持棍棒、散发光芒的敌人战斗?还是……那山洞里,俞浅对他做了什么?

“章师兄?”苏瑶俯下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醒了吗?我是苏瑶。什么光?什么棍?你在说什么?”

然而,章乾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困扰,对苏瑶的呼唤依旧毫无反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虚空中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棍状物体。

苏瑶脸上的期待慢慢冷却下来。她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章乾俊美却依旧沉睡的脸上,又下意识地抚过自己袖中的储物袋。那个俞浅……她到底是什么人?章师兄的呓语,是否与她有关?那根被俞浅用来“亵渎”章师兄的、粗鄙不堪的棍子……难道有什么古怪?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警惕悄然爬上苏瑶心头。她绝不允许任何来历不明、可能威胁到章师兄的人或物靠近他。尤其是那个俞浅!

“来人。”苏瑶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威严。

一名守在外面的药童立刻躬身进来:“苏师姐有何吩咐?”

“传我口谕给外门执事堂,”苏瑶眼神微冷,“丙字区杂役俞浅,需专心完成份内杂役,无令不得擅离清溪谷,更不得靠近主峰及灵药峰范围。若有人见其擅闯,立刻禀报!”

“是!”药童领命而去。

苏瑶重新坐回床边,凝视着章乾沉睡的容颜,眼神复杂难明。她必须将一切可能的威胁隔绝在外,哪怕……只是一根可笑的棍子和一个毫无修为的杂役。

丙三号灵谷田,位于清溪谷靠北的一片向阳坡地。金灿灿的灵谷长势喜人,饱满的谷穗沉甸甸地垂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只是谷田里杂草也长得格外茂盛,与灵谷争抢着养分和空间。

俞浅领到了一把锈迹斑斑、刃口都钝了的锄头和一个半人高的木桶。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田垄和密密麻麻的杂草,她深吸一口气,撸起那身灰布短打的袖子,露出了细瘦的胳膊,把塑料杆小心翼翼地插在田埂上。

“开工!”她给自己鼓劲,挥起锄头就朝一丛狗尾巴草挖去。

“噗!”锄头深深陷入松软的泥土,连草根一起翻了出来。俞浅眼睛一亮:“好像……也没那么难?”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沉重一击。锄头太钝,杂草根系发达,力气小了挖不动根,力气大了震得虎口发麻,没挖几丛草,俞浅就感觉手臂酸痛,额头冒汗。更别说还要挑水灌溉。那木桶装满水死沉死沉,扁担压在瘦弱的肩膀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这……这比拖尸还累啊……”俞浅累得直不起腰,看着旁边几个杂役弟子动作麻利,锄头翻飞,水桶挑得稳稳当当,羡慕得眼睛发红。

她咬着牙坚持,汗水顺着下巴滴进泥土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午饭!为了午饭!为了那可能比窝窝头好一点的午饭!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高悬,王管事敲响了挂在田头树上的破铜锣:“收工!开饭!”

俞浅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田埂上,瘫倒在塑料杆旁边,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午饭是用大木桶抬来的。一大桶热气腾腾的糙米饭,一大桶飘着油花和几片菜叶的杂菜汤,还有一小盆……咸菜疙瘩。

虽然简陋,但比食堂的刷锅水窝窝头强了百倍!俞浅饿极了,也顾不上形象,用豁了口的陶碗盛了满满一碗糙米饭,浇上菜汤,就着咸菜疙瘩狼吞虎咽起来。糙米有点拉嗓子,菜汤寡淡,咸菜齁咸,但在此时的俞浅嘴里,简直是人间美味!她吃得头也不抬,连塑料杆滚到脚边都没注意。

就在她埋头苦干的时候,一个穿着管事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端着碗,慢悠悠地踱步到了田头。他正是负责管理丙字区杂役的王管事。他一边剔着牙,一边眯着小眼睛扫视着狼吞虎咽的杂役们,目光在俞浅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俞浅那身灰布短打沾满了泥污草屑,脸上也蹭得一道道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捧着碗的姿势更是毫无形象可言,活脱脱一个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饿死鬼投胎。

“啧,”王管事低声对旁边一个亲信杂役道,“看见没?就是那个新来的,叫俞浅的。听说一点修为没有,是苏瑶师姐‘发善心’捡回来的。干活笨手笨脚,吃相还这么难看……真是晦气!也不知道苏师姐怎么想的,弄这么个废物进来,平白拉低咱们丙字区的档次!”

亲信杂役立刻点头哈腰地附和:“就是就是!王管事您说得对!看她那样子,估计连除草都干不利索!要不……下午给她安排点更‘磨砺’的活儿?比如……去清理后山兽栏的秽物?”

王管事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满意地点点头:“嗯,孺子可教。就这么办。让她下午就去!省得在这里碍眼。”

遥远的魔界深渊,万骨魔殿。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流淌的暗红色岩浆映照着嶙峋的怪石和狰狞的魔像。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血腥和腐朽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魔殿中央,巨大的黑曜石王座之上,魔尊夙娆慵懒地斜倚着。她银色的长发如同冰冷的月光流淌在暗红色的荆棘魔纹长袍上,左眼的血色魔晶缓缓转动,流淌出妖异的红芒,右眼的琥珀色眼瞳却平静无波,形成一种诡谲的平衡。她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枚悬浮在半空的、由纯粹魔气凝聚成的暗紫色水晶球。

水晶球内,光影变幻,赫然呈现出凌月宗山门、清溪谷杂役院,甚至……丙三号灵谷田的模糊景象!

“凌月宗……”夙娆红唇微启,声音如同冰泉滴落寒潭,带着一丝玩味,“章乾……苏瑶……倒是两个好苗子。可惜,身在仙门。”

她指尖轻点,水晶球内的景象迅速拉近、放大,最终定格在丙三号田埂上,那个正抱着陶碗狼吞虎咽、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身上——正是俞浅!

夙娆左眼的血色魔晶光芒微微一闪,俞浅的身影在水晶球中变得清晰起来,尤其是她脚边那根沾着泥土、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塑料杆?

“嗯?”夙娆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琥珀色的右眼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就在这时,一道瘦削的、几乎融入阴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座下方,单膝跪地。正是魔将夜影。他左肩披着的那半截残破白色羽翼在魔殿的幽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腰间悬挂的三枚骨制令牌闪烁着幽蓝的血光。

“尊上。”夜影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夜影,”夙娆的目光并未离开水晶球中的俞浅,声音带着一丝探究,“本尊让你留意凌月宗异动。除了章乾重伤,苏瑶回宗……可还有其他‘有趣’之事?”

夜影抬起头,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禀尊上,确有一事颇为蹊跷。昨夜,清溪谷丙字区方向,曾短暂爆发出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强大的能量波动。波动转瞬即逝,属下派出最精锐的影蝠探查,只捕捉到一丝残余,其性质……古老、苍茫,绝非仙魔两界常见之力。波动源头指向一个刚入宗、毫无修为的女杂役住处。”

夙娆左眼的血色魔晶骤然亮起,流溢出的红芒在水晶球上俞浅的身影和她脚边那根塑料杆上来回扫视。

“毫无修为的女杂役……”夙娆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寂静的魔殿中格外清晰,“却引动了……连本尊都感到一丝心悸的古老波动?有意思……”

她红唇勾起一抹妖冶而冰冷的弧度,如同淬毒的玫瑰绽放。

“夜影。”

“属下在!”

“这个女杂役……叫什么?”

“俞浅。”

“俞浅……”夙娆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左眼的血光愈发妖异,“本尊忽然觉得,这颗看似无用的棋子……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盯紧她。还有她身边一切……‘特别’的东西。本尊要知晓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水晶球里那根不起眼的塑料杆上,琥珀色的右眼深处,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源自本体的古老悸动。

“是!”夜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

魔殿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岩浆流淌的汩汩声和夙娆指尖敲击王座的轻响。水晶球中,俞浅浑然不觉自己已被深渊中的目光锁定,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鼓起的肚子,弯腰捡起了脚边那根灰扑扑的塑料杆,随手掸了掸上面的土,又宝贝似的抱在了怀里。

夙娆看着这一幕,红唇边的笑意更深,也更冷。凌月宗的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杂役棋子,一根看似可笑的凡间棍棒,似乎正悄然撬动着命运的齿轮,引来了深渊魔影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