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药峰偏殿那短暂的对视,像根烧红的针,在俞浅心尖上烫了一下。章乾那双带着初醒迷茫的眼眸,和她狼狈泥污的模样撞在一起,让她落荒而逃,一路跑回清溪谷药圃时,脸颊都还在发烫。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俞浅一头扎进药圃角落的柴草堆,扒拉出她心爱的塑料杆,把脸埋在冰凉光滑的杆身上降温,嘴里嘟嘟囔囔,“冰山脸醒了就醒了呗,看我干嘛?我又不是动物园的猴子!苏瑶那眼神,活像我偷了她家仙丹似的……”
塑料杆沉默地吸收着她的抱怨和热量,一如既往地可靠(物理降温层面)。俞浅抱着它,在田埂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感觉那股莫名的羞臊和心慌慢慢平复下去。她甩甩头,把章乾那张苍白俊脸和苏瑶审视的目光强行甩出脑海。
“干活干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重新振作精神,拄着塑料杆站起来。药圃里还有一小片区域的杂草没清理完,正好拿来试验“神器”的新功能。
有了之前的经验,俞浅操作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她集中精神,想象着土壤松软、草根萎靡的感觉,握着塑料杆,小心翼翼地朝着最后一丛锯齿草的根部“点”去。
嗡……
那股熟悉的、微弱的暖流再次顺着她的手臂注入塑料杆,又从杆尖流淌而出。被点中的土壤肉眼可见地变得蓬松,锯齿草坚韧的根须仿佛失去了支撑力,软塌下来。俞浅轻松一拔,搞定!
“完美!”俞浅成就感爆棚。这“松土神器”简直是为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杂役量身定做!虽然功能单一了点,但胜在省力高效,还附带“生物防治”(吓跑三尾贼鸟)效果!
夕阳西下,给清溪谷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俞浅把清理下来的杂草堆好,看着干净整洁的药圃,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她哼着不成调的歌,抱着塑料杆,脚步轻快地往她那间破败的丙字区七号院走。晚饭的糙米饭和菜汤,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夜,再次笼罩了凌月宗。
俞浅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怀里抱着塑料杆。白天的疲惫和晚上的饱腹感让她很快沉入了梦乡。
然而,这一夜的梦境,却不再平静。
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冰冷、粘稠、绝望的气息无处不在,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吞噬。俞浅的意识在黑暗中无助地漂浮,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
突然!
深渊深处,那点熟悉的、摇曳的翠绿色光芒再次亮起!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充满生机!像是一株在绝境中顽强伸展枝叶的幼苗,努力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
俞浅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那绿光吸引,迫切地想要靠近,想要汲取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暖和希望。
近了,更近了!
绿光的核心,依旧是那个蜷缩着的、小小的婴儿。她周身笼罩的翠绿色光晕似乎明亮了一些,眉心那个微小的、荆棘状的翠绿印记也清晰了几分。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撕心裂肺的悲伤和依恋,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俞浅!她清晰地“听”到了婴儿细弱的啜泣声,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
“阿……姐……”一个模糊的、稚嫩的声音,仿佛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的依赖。
阿姐?
是在叫我吗?
俞浅的意识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想回应,想告诉那个小小的自己不要害怕,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保护起来!但她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只能徒劳地在黑暗中挣扎、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时——
轰隆——!!!
整个黑暗深渊,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末日降临!
一股远比上次那只恐怖魔爪更加恢弘、更加纯粹、也更加冰冷无情的恐怖意志,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骤然降临!
这意志并非来自深渊本身,而是……来自深渊之外!来自那高不可攀的九天之上!
它浩瀚、苍茫、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近乎天道的威严和……对深渊魔气本能的、极致的排斥与杀伐之意!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其璀璨和威能的剑光!
它并非实质,而是由纯粹的意志和法则凝聚而成!它撕裂了黑暗深渊的穹顶,带着斩灭一切邪祟、涤荡一切污浊的无上伟力,煌煌然降临!剑光所过之处,粘稠的黑暗如同冰雪般消融崩解,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它的目标,赫然是深渊中那点顽强摇曳的翠绿光芒!仿佛要将这唯一的光明,连同孕育它的深渊污秽,一同彻底抹杀!
“不——!!!”俞浅在梦中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的意识疯狂地想要扑向那点绿光,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那毁灭一切的剑光!那是她!是她自己啊!
就在那煌煌剑光即将触及翠绿光芒的瞬间——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嗡鸣,猛然在俞浅灵魂深处炸响!
她怀中紧抱着的塑料杆,在现实世界中,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不再是七彩,不再是温润的乳白,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内敛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的暗金色光芒!
这暗金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瞬间将沉睡中的俞浅整个包裹、吞噬!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隔绝内外的绝对屏障!
梦境中,那毁天灭地的煌煌剑光,在即将斩灭翠绿光点的前一刻,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剑光猛地一滞!
剑光之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蕴含着无上威严和一丝……困惑的“咦?”声。仿佛那至高无上的存在,也未曾预料到会有力量能阻挡它的意志!
紧接着,那暗金色的屏障猛地向内一缩,爆发出更加强烈的排斥力!并非攻击,而是纯粹的、不容亵渎的“隔绝”!
轰——!!!
梦境在无声的剧烈碰撞中轰然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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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丙字区七号院。
俞浅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她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在黑暗中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茫然和……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伤!
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中那根塑料杆。杆身冰凉依旧,但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足以隔绝天威的暗金光芒,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感知里!那光芒守护了她!守护了……那个梦中的婴儿!
“阿……姐……”那个稚嫩无助的呼唤,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俞浅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侧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白天兽栏里那缕黑气侵蚀时浮现的翠绿魔纹……梦中小婴儿眉心的印记……还有那撕心裂肺的悲伤……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浑身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那个在深渊里哭泣的小婴儿……难道……是我自己?那个被称作“阿妹”的……是我?
“不可能……这不可能……”俞浅用力摇头,试图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身体却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她只是个普通的现代大学生,怎么会和什么魔界深渊扯上关系?一定是这诡异的穿越,加上压力太大,精神错乱了!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凌月宗!
这股威压浩瀚、苍茫、冰冷无情!它并非实质的攻击,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审判意志,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睁开了眼眸,冷漠地扫视着脚下的蝼蚁!所有沉睡中的凌月宗弟子,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惊醒!修为低微的外门杂役和普通弟子,更是感觉灵魂都在颤抖,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俞浅首当其冲!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比在兽栏遭遇魔气侵蚀时强烈千百倍!她死死抱住塑料杆,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牙齿咯咯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护山大阵?!”
“是祖师剑意!”
“有魔气?!惊动了祖师留下的剑意?!”
主峰方向,数道强横无匹的气息冲天而起,带着惊怒交加的厉喝,瞬间撕裂了夜空!整个凌月宗瞬间被惊醒,警钟长鸣,无数流光从各处殿宇飞射而出,朝着主峰广场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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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药峰,药庐深处。
温玉床上,刚刚苏醒不久、正闭目调息的章乾,在那股浩瀚剑意降临的瞬间,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深邃的眼眸中爆发出锐利如电的精光,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凝重!那股剑意……是清玄祖师留下的护山剑意!沉寂数百年,竟在此刻被引动?!有极其强大的魔气侵入了宗门核心?!
几乎是同时,他体内某种沉寂的力量,似乎也因这浩瀚剑意的刺激而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泥土味?
山洞里……那个聒噪的女人拖拽他时……那根奇怪的棍子……还有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泥土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章乾的眉头紧紧锁起,脑海中混乱的片段飞速闪过。光……棍……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章师兄!你怎么样?”苏瑶瞬间出现在床边,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惊惧。她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剑意威压震得气血翻腾。
章乾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主峰广场那冲天而起、煌煌如日的剑意光柱,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那璀璨的光芒,也倒映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源自山洞记忆深处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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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深渊,万骨魔殿。
暗紫色的水晶球在清玄剑意降临的瞬间,猛地炸裂开来!化作一团混乱的魔气!
王座之上,夙娆猛地站起!她银发狂舞,左眼的血色魔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右眼的琥珀色眼瞳却瞬间缩成了针尖!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怒和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魔殿!殿内燃烧的魔焰都为之黯淡!
“清玄——!!!”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饱含着千年的血仇和刻骨的恨意,从夙娆艳丽如血痂的唇间迸发!她周身魔气翻涌,如同沸腾的黑色海洋,脖颈间的荆棘魔纹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刺目的血光!
她清晰地感知到了!就在刚才!那该死的、斩杀了她无数同族、将她魔界压迫千年的清玄剑意,竟然降临了!目标……竟然直指她刚刚寻回的、力量未醒的阿妹!
剑意降临的瞬间,她通过血脉的微弱联系,感受到了阿妹灵魂深处那极致的恐惧和绝望!那感觉,如同千年前亲眼看着幼魔们在仙光下凋零!如同利刃剜心!
“夜影——!!!”夙娆的声音如同九幽寒狱刮出的阴风,带着疯狂和决绝,“立刻!不惜一切代价!本尊要知道阿妹是否安好!若有半分损伤……”她左眼的血光几乎要滴出血来,“本尊要整个凌月宗……陪葬!”
阴影剧烈地扭曲,夜影的身影甚至来不及完全显现,只留下一道充满惊骇和决然的残影:“遵命!”
魔殿在夙娆狂暴的魔威下震颤,岩浆河流发出不安的咆哮。夙娆死死攥着王座扶手,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黑曜石中。她妖异绝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恨意和无尽的担忧。
阿妹……她的阿妹……竟在仙门之中,引动了那老匹夫的剑意?!
那根守护她的棍子……能否挡住?
若是挡不住……
夙娆左眼的血光疯狂流转,一个玉石俱焚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若阿妹有失,她拼尽本源,也要强行撕裂空间,降临凌月宗!哪怕……与那该死的剑意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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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字区七号院,破败的小屋内。
俞浅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床上,浑身被冷汗浸透,瑟瑟发抖。那恐怖的剑意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但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恐惧却久久不散。怀中的塑料杆冰凉依旧,刚才那惊鸿一现的暗金光芒仿佛从未出现过。
外面,警钟长鸣,人声鼎沸,整个凌月宗乱成一团。
而她,却感觉自己被遗弃在了恐惧的孤岛上。梦中的深渊,婴儿的哭泣,毁天灭地的剑光,还有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阿姐”……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脖颈侧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印记。
但刚才梦中那翠绿的光芒,那源自血脉的悲伤和呼唤……如此真实。
“我……到底是谁?”俞浅抱着冰冷的塑料杆,在黑暗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带着哭腔的疑问。清冷的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她苍白无助的脸上,也照亮了塑料杆那沉默而廉价的轮廓,像一道无言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