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丙字区七号院的破门板,在俞浅身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重重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赵三等人残留的恶意与喧嚣。

屋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霉味瞬间将她吞噬。俞浅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怀中紧紧抱着的塑料杆传递着冰凉的触感,仿佛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剑坪上那短暂而震撼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竹扫帚挥出的刹那,那股冻结万物的冰冷意志,落叶化为冰晶齑粉的诡异景象……那不是幻觉,是她自己引动的力量!是识海深处那颗冰冷星辰投下的一缕微光!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破土而出的、近乎战栗的兴奋。她能行!她真的可以!哪怕只是冻结一片落叶,那也是属于她的力量!是她在被践踏、被鄙夷的泥沼中,挣扎着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兄弟!你看见了吗?”她激动地压低声音,把塑料杆举到眼前,黑暗中只能模糊看到它光滑的轮廓,“我能做到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是剑意!清玄祖师的剑意!”她兴奋地摇晃着塑料杆,仿佛它能分享这份喜悦。

塑料杆沉默依旧,光滑的表面在黑暗中反射不出任何光泽。

“切,真没劲。”俞浅撇撇嘴,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她抱着杆子,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来,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剑坪上那一刻的感觉。

冰冷……冻绝……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

集中……意念……把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都灌注进去……

然后……挥!

识海深处,那枚剑意星辰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意念,微微亮了一下,周围盘旋的星屑中,一丝带着同样冻绝气息的碎片再次剥离,缓缓向她靠拢。

这一次,感觉更加清晰了!

俞浅尝试着用意念去引导那股冰冷的气息,想象着它流淌过自己的手臂,注入指尖。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如同被冰针刺过的凉意。成功了?!

她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伸出手指,对着面前一小片虚空,集中全部精神,模仿着挥动扫帚时那种别扭又暗含韵律的动作,猛地一“点”!

嗡……

指尖的空气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寒气逸散开来。

“……”俞浅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没有冰晶,没有粉末,只有指尖残留的一点点凉意。

巨大的落差感瞬间袭来,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剑坪上那神奇的一幕,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怎么会……”她失落地收回手,指尖的凉意迅速消散。刚才那清晰的感应呢?那股冰冷的力量呢?为什么现在又变得虚无缥缈,难以捉摸了?

“是情绪?”俞浅皱紧眉头,努力分析。剑坪上,她是被逼到极致,愤怒和屈辱如同燃料,瞬间点燃了那冰冷的剑意碎片?而现在,平静下来,没有了那种强烈的刺激,就无法引动了?

她尝试着回想赵三那张刻薄的脸,回想落叶打在脸上的屈辱感,试图重新点燃怒火。但刻意为之的愤怒,如同隔靴搔痒,远不如当时那般真实强烈。识海中的冰冷碎片依旧悬浮着,毫无反应。

“靠!这玩意儿还挑食?非得气到爆炸才行?”俞浅气馁地捶了下地面,激起一小片灰尘。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和恶意的交谈声,隔着破门板隐隐约约飘了进来。

“……赵师兄,您看那俞浅,真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宝贝传承呢!瞧她回来时那副样子……”

“哼,狗屎运踩一次就够了!剑坪上那事儿邪门,指不定是章师兄暗中给了她什么护身符!”

“就是!一个废物杂役,也配领悟祖师剑意?我看就是装神弄鬼!王管事说了,明天让她去清理后山乱葬坡的秽土!那地方阴气重,蛇虫鼠蚁多,看她还能不能装!”

“嘿嘿,赵师兄高明!保管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小声点!别让那废物听见……”

声音渐渐远去,显然是赵三和他的跟班。

清理乱葬坡秽土?

俞浅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刚才尝试引动剑意失败更甚!那地方是处理宗门死去的灵兽、甚至是一些意外身亡的底层弟子尸骸的地方!阴森恐怖,秽气冲天,蛇虫鼠蚁横行!王管事和赵三,这是要把她往死里整!

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

如同被点燃的火山,瞬间在俞浅胸腔里轰然爆发!不是委屈,不是不甘,是纯粹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暴怒!凭什么?!她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有口饭吃!凭什么要像垃圾一样被他们随意践踏、丢进那种地方?!

“混蛋!!”俞浅从牙缝里挤出低吼,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几乎要将她理智焚烧殆尽的怒火!

就在这股滔天怒意攀升到顶点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毁灭性侵蚀力量的暗紫色魔气,毫无征兆地,如同从地底深渊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房间!空气温度骤降,墙壁上迅速凝结出黑色的冰霜!角落里的蛛网瞬间枯萎粉碎!

俞浅怀中的塑料杆猛地爆发出刺目的乳白色净化之光!光芒如同愤怒的火焰,瞬间将扑向俞浅的魔气灼烧消融!

但这一次,魔气的源头并非外界!

俞浅脖颈侧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那点曾经两次短暂显现的翠绿魔纹,此刻如同被浇灌了滚油的火焰,疯狂地亮起!不再是微弱的萤火,而是如同燃烧的翡翠!清晰的荆棘状纹路扭曲蔓延,瞬间覆盖了她小半片锁骨和肩颈!

更为恐怖的是!

一股远比兽栏泥沼下精纯百倍、狂暴百倍的恐怖魔气,正从那疯狂亮起的翠绿魔纹深处,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这魔气带着一种古老、蛮荒、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与翠绿魔纹本身的生机感形成了诡异而恐怖的对立!

“呃啊啊——!”俞浅发出痛苦的嘶吼!

身体仿佛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从内部撕裂!

左边身体,被那狂暴涌出的暗紫色魔气疯狂侵蚀!冰冷、粘稠、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暴凸,剧烈的痛苦让她蜷缩在地!

右边身体,则被塑料杆爆发出的乳白色净化之光死死护住!温暖、坚定、带着不容亵渎的守护意志!白光与魔气在她身体中线激烈交锋,发出“滋滋”的、如同烙铁灼烧皮肉般的恐怖声响!

识海深处,那枚冰冷的剑意星辰仿佛受到了致命的挑衅,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白光!煌煌剑意带着斩灭一切邪祟的冰冷意志,瞬间压向那翠绿魔纹的源头!试图将那涌出的魔气连同魔纹本身,一同彻底碾碎!

冰魄剑意!狂暴魔气!乳白净化之光!

三股同样强大、属性却截然相反的力量,以俞浅脆弱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惨烈无比的厮杀!

“不……停下……都停下……”俞浅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混乱中沉浮,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三股力量撕成碎片!她徒劳地想要控制,想要压制,却如同蝼蚁面对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

她怀中塑料杆爆发的乳白光芒猛地一盛!光芒不再仅仅护住她的右半身,而是如同温柔的潮水,瞬间向内收缩,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一股温润、坚韧、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意志,如同母亲的怀抱,强行介入那狂暴的战场!

它没有攻击冰魄剑意,也没有直接净化魔气,而是化作无数坚韧的丝线,轻柔却无比坚定地缠绕住那从魔纹中疯狂涌出的暗紫色魔气洪流!如同为脱缰的野马套上缰绳!

同时,一股同样温润坚韧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屏障,挡在了煌煌剑意与翠绿魔纹之间!它没有硬撼剑意的锋锐,而是带着一种包容万象的柔和,引导着那毁灭性的冰冷意志,如同引导狂暴的河流改道,使其锋芒稍稍偏移!

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充满悲悯的调和力量干预下,体内那惨烈的三方混战,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俞浅濒临崩溃的意识,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更古老、更本能的意念——守护!守护自己!——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

“滚出去——!!!”她用尽灵魂之力发出无声的呐喊!

那疯狂亮起、如同燃烧翡翠般的翠绿魔纹猛地一颤!荆棘状的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翠绿光华!一股纯粹而强大的生机意志,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命令,狠狠冲击向那被塑料杆白光暂时束缚的暗紫色魔气!

仿佛主人在驱逐不受欢迎的恶客!

那狂暴的暗紫色魔气洪流,在这内外夹击之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深渊巨兽般的咆哮,猛地一滞,随即如同退潮般,被强行压回了那翠绿魔纹深处!

翠绿魔纹的光芒迅速黯淡、收敛,荆棘状的纹路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彻底隐没在皮肤之下,消失无踪。

识海中,失去了目标的煌煌剑意,光芒也缓缓收敛,重新化为冰冷的星辰悬浮。

塑料杆爆发的乳白光芒,在确认威胁暂时解除后,也如同完成了使命,迅速黯淡、内敛,重新变回那根灰扑扑、不起眼的杆子。

屋内,狂暴的魔气、刺骨的寒意、灼目的光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俞浅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被冷汗和泪水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死寂。极致的死寂笼罩着破败的小屋。

只有俞浅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

刚才那一切……是真的吗?

那恐怖的魔气……是从她自己身体里涌出来的?

那翠绿的光芒……是在驱逐那魔气?

塑料杆的白光……在调和……在悲悯?

一个冰冷而绝望的认知,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头,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

她……真的是怪物?

那个在深渊里哭泣的婴儿……那个被魔爪和剑光追杀的婴儿……那个喊着“阿姐”的婴儿……

难道……真的是她自己?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俞浅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却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痛苦和恐惧。

---

丙字区破败的屋舍阴影中。

伪装成孙老头的陆风,如同真正的幽灵般贴在俞浅屋外的墙壁上。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爆射,充满了极致的贪婪和惊骇!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墙壁的缝隙里。

刚才那股瞬间爆发又瞬间消失的恐怖魔气波动!那纯粹而古老的毁灭气息!还有那紧随其后爆发的、同样强大的剑意和净化之光!虽然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下去,但那惊鸿一瞥的威势,足以让他这个魔界爪牙心惊肉跳!

“果然……果然有鬼!”陆风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破门,仿佛要穿透木板看到里面那个蜷缩的身影,“那根棍子……还有俞浅那贱婢……她体内藏着大恐怖!”

他回想起寒潭洞窟里那两股法则级的对抗。一股是清玄剑意无疑,另一股……难道就是刚才那股狂暴的魔气?!它被封印在俞浅体内?!而那根棍子……就是封印的钥匙?或者说……守护者?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恶毒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夺棍!杀人!栽赃!只要操作得当,不仅能得到那件疑似上古神器的棍子,还能把“勾结魔界、身负魔种”的滔天罪名扣在俞浅头上!让她永世不得翻身!连章乾都保不住她!

陆风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他需要帮手,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王管事和赵三那几个蠢货,正好可以利用!

---

灵药峰,章乾居所。

正在凝神推演道法的章乾,执笔的手腕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颤!一滴浓墨“啪”地滴落在洁白的玉简上,迅速晕染开一片刺目的污迹。

他深邃的眼眸骤然睁开,寒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惊疑和……心悸?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

他体内沉寂的某种力量,仿佛被遥远之地传来的、同源而出的冰冷锋锐所引动,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那感觉……像是清玄祖师的剑意?但更加微弱,更加……躁动?仿佛带着一丝……惊惶?

紧接着,一股更加强烈、更加阴寒、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恐怖魔气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极其短暂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扫过了他的灵觉!那魔气之精纯,之古老,带着一种让他灵魂都感到颤栗的压迫感!源头……似乎就在清溪谷方向?!

魔气出现得快,消失得更快!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下去。但那惊鸿一瞥的恐怖,却如同烙印般刻在章乾的感知里。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如电,穿透云雾,投向清溪谷的方向。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宇间,投下深深的阴影。

清玄剑意……精纯魔气……同时出现在清溪谷?还是在……俞浅回去之后?

山洞里那根奇怪的棍子……寒潭洞窟的法则碰撞……还有她昏迷时死死抓着棍子的模样……以及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微弱却同源的剑意悸动……

无数线索碎片在章乾脑海中飞速碰撞、串联。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逐渐浮现。

他沉默地站在窗边,良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悬挂的、那个曾被苏瑶收走、又被他取回的、绣着银色符文的储物袋。

看来,那个聒噪又笨拙的小杂役……身上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麻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