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丙字区七号院的门板,在赵三那记窝心脚的重击下,如同垂死老者的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终于不堪重负,“哐当”一声向内崩裂开来!木屑飞溅,尘土飞扬。

刺眼的晨光瞬间涌入,照亮了屋内蜷缩在冰冷地面的俞浅。她像只被暴雨打蔫的鹌鹑,灰布短打皱巴巴贴在身上,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泪痕,头发凌乱地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那双原本还算灵动的眼睛此刻空洞失焦,仿佛魂魄都随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撕裂而飘散了。唯有怀里那根灰扑扑的塑料杆,依旧被她死死抱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哟!俞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昨晚做贼去了?还是被鬼压床了?”赵三那公鸭嗓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幸灾乐祸,率先挤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王管事那张油腻的胖脸,还有几个平日里跟着赵三狐假虎威的杂役跟班。王管事那双绿豆小眼在屋内一扫,掠过俞浅狼狈不堪的模样和那扇破门,脸上肥肉抖了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和得意。

“哼!俞浅!”王管事的声音带着官腔的威严,刻意拔高,“看看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还有这门!宗门财物,岂容你如此损坏?!”

俞浅被那刺耳的声音和涌入的光线刺得眼皮颤了颤,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每一丝肌肉,都残留着昨夜那三股力量在她体内厮杀后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疲惫。更深的,是那种被自己身体背叛、被证明是“怪物”的冰冷绝望。她只想把自己埋进黑暗里,永远不要醒来。

“管事大人问你话呢!哑巴了?!”赵三上前一步,作势要踹。

“行了!”王管事假模假式地抬手制止赵三,绿豆小眼滴溜溜一转,落在俞浅怀里的塑料杆上,语气一转,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俞浅啊,不是本管事说你。你一个杂役,心思就该放在本分上!整天抱着根来历不明的破棍子,神神叨叨!昨夜清溪谷方向有异常能量波动,惊动了巡查弟子!有人举报……”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三角眼扫过身后几个跟班。

一个尖嘴猴腮的杂役立刻跳出来,指着俞浅怀里的塑料杆,声音尖利:“管事大人!就是她!就是这根棍子!昨晚小的起夜,亲眼看见她屋里邪光乱闪,魔气森森!还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就是这根妖棍在作祟!她就是勾结魔界的奸细!”

“对!我也看见了!”

“那魔气可吓人了!肯定是魔界给她的信物!”

几个跟班七嘴八舌,指鹿为马,把昨夜那短暂却恐怖的爆发描绘得如同魔窟现世。

王管事满意地点点头,胖脸上堆起“痛心疾首”的表情:“俞浅!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说!这妖棍从何而来?是不是魔界贼子给你的?!你潜入我凌月宗,究竟有何图谋?!”他猛地一拍旁边摇摇欲坠的破桌子,灰尘簌簌落下,声势十足。

勾结魔界?奸细?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俞浅混沌的意识里。她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昨夜那暗紫色魔气从自己体内涌出的恐怖画面再次闪现!巨大的恐惧和冤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想辩解,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怎么?心虚了?说不出话了?”赵三狞笑着逼近,伸手就要去夺俞浅怀里的塑料杆,“把这妖物交出来!让管事大人查验!”

就在赵三的手即将碰到塑料杆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而熟悉的排斥力,如同平静水面投入石子泛起的涟漪,猛地从塑料杆内部震荡而出!

“啊!”赵三只觉得指尖像是被无数根冰针狠狠扎了一下,剧痛伴随着一股寒意瞬间顺着手臂窜上来!他怪叫一声,触电般缩回手,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根“平平无奇”的棍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还敢反抗?!”王管事绿豆眼一瞪,厉声喝道,“看来是铁了心要当魔界走狗了!赵三!给我拿下她!连同妖物一起押去刑堂!”

“是!”赵三强忍手指的剧痛和心头的惊疑,眼中凶光毕露。几个跟班也撸起袖子,一脸狞笑地围了上来,封死了俞浅所有退路。他们显然没把刚才赵三的遭遇太当回事,只当是他不小心。

看着围拢过来的狰狞面孔,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恶意和压迫,昨夜濒死的痛苦、被栽赃的冤屈、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俞浅心中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

愤怒!如同焚天之火!

委屈!如同寒冰刺骨!

还有那源自灵魂深处、对“怪物”身份的恐惧和憎恶!都化作了最原始、最狂暴的求生本能!

“滚开——!!!”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从俞浅喉咙里迸发出来!

就在她情绪爆发到顶点的刹那!

识海深处,那枚冰冷的剑意星辰仿佛被这极致的情绪彻底点燃!之前剑坪上那种冻绝万物的意志碎片瞬间被放大到极致!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化作一道清晰无比的、冰冷刺骨的指令,如同开闸的洪流,狠狠灌入她的四肢百骸!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俞浅几乎是本能地,将怀中紧抱的塑料杆当成了唯一的武器!她猛地将杆身向前一递,手腕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暗合玄奥韵律的角度,极其迅猛地一旋一刺!动作笨拙而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倾注在这一刺之中!

嗤——!

一道微弱却凝练到极致的、近乎无形的淡蓝色寒芒,如同蛰伏冰渊的毒蛇骤然亮出獠牙,瞬间从塑料杆的尖端迸射而出!

这一次,寒芒不再是剑坪上那冻结落叶的柔和气流,而是带着一种刺骨的、撕裂一切的锋锐!速度更是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寒芒的目标,并非扑上来的赵三等人,而是……王管事那张油腻的胖脸!

王管事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绿豆小眼猛地瞪圆,瞳孔里倒映出那点急速放大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淡蓝寒星!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他视为蝼蚁、刚刚还瘫在地上如同死狗的废物杂役,竟然能爆发出如此诡异而致命的攻击!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淡蓝色的寒芒已然如同瞬移般,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眉心前一寸的虚空!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王管事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僵的极致寒意,瞬间笼罩了他的头颅!他的思维,他的动作,他脸上那凝固的狞笑,甚至他体内那点微弱的灵力运转,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绝”!仿佛整个头颅都被瞬间封进了万载玄冰之中!

他脸上的肥肉瞬间僵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一股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他的眉毛、睫毛、鼻孔、嘴唇……他保持着那个狰狞的表情和伸手欲指的动作,如同一尊骤然失色的劣质蜡像,直挺挺地僵在原地!连眼珠子都无法转动分毫!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赵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变成了极致的惊骇。那几个撸起袖子的跟班,表情如同见了鬼,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鸭蛋。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尊瞬间“冰封”的王管事蜡像上,又惊恐地转向那个依旧半跪在地、握着塑料杆、浑身颤抖、眼神却如同受伤孤狼般凶狠的俞浅身上。

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道蓝光是什么?!

王管事……死了吗?!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他们看向俞浅的眼神,再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和嘲弄,只剩下如同看待妖魔般的极致惊恐!

“妖……妖法……”赵三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俞浅自己也呆住了。她看着僵立如冰雕的王管事,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那根灰扑扑的塑料杆,识海中那股冰冷的洪流正在迅速退去,留下的是同样冰冷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了力量的悸动。她能感觉到,王管事没死,只是被那股冻绝的意志暂时“冻结”了神魂和躯体。这一击,抽空了她本就虚弱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清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院门口炸响!

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如同撕裂晨雾的利剑,瞬间出现在破败的小院门口。正是章乾!

他显然是匆忙赶来,呼吸比平时略急,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扫过屋内狼藉的景象——破碎的门板、瘫坐在地泪痕未干的俞浅、僵立如冰雕面覆寒霜的王管事、以及那几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满脸惊恐的杂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俞浅手中那根指向王管事、尖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寒气的塑料杆上。

章乾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章……章师兄!”赵三如同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指着俞浅,声音带着哭腔,“是她!俞浅她疯了!她用妖法害了王管事!她是魔界奸细!那根棍子就是魔器!”

章乾的目光冷冷扫过赵三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惊恐和恶意的脸,没有理会。他迈步走进屋内,脚步沉稳,径直走向俞浅。

俞浅在他靠近的瞬间,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抱着塑料杆的手收得更紧,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像只受惊过度、浑身炸毛的小兽,对任何人都充满了防备。

章乾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他没有去看那根指向自己的塑料杆,目光落在俞浅苍白失血、泪痕交错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恐惧、绝望、愤怒、还有一丝……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冰冷的狠意。

“怎么回事?”章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驱散了部分屋内剑拔弩张的窒息感。他的问话对象,是俞浅。

俞浅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昨夜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今晨被栽赃的冤屈堵在喉咙口,化作一声压抑的哽咽。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瞪着章乾,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章乾的目光转向僵立如冰雕的王管事,眉头微蹙。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温和的灵力,轻轻点在王管事的眉心。

“咔啦……”

仿佛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

覆盖在王管事面部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他那双僵滞的绿豆小眼猛地恢复了神采,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和冰寒后遗症填满!他“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牙齿咯咯作响,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看向俞浅的眼神如同看着九幽恶鬼!

“妖……妖女……魔……魔气……”他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俞浅。

“魔气?”章乾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泉滴落,“王管事,慎言!你身为外门管事,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污蔑弟子勾结魔界,私闯居所,毁坏门禁,该当何罪?!”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瘫软在地的王管事。

那无形的威压,让王管事瞬间噤若寒蝉,抖得更厉害了。

章乾不再看他,目光再次落回俞浅身上。他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

俞浅吓得一缩,下意识地想举起塑料杆。

然而,章乾的手却并未伸向塑料杆,而是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颗熟悉的、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果香的糖丸。阳光透过破门的缝隙落在他掌心,将那糖丸映照得如同温润的琥珀。

“吃了。”依旧是那清冷简短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

俞浅呆呆地看着那颗糖丸,又抬头看看章乾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莫名少了几分寒气的俊脸。昨夜撕裂的痛苦,今晨栽赃的绝望,还有刚才那一击抽空的虚弱……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

“哇——!”她再也忍不住,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受尽委屈的孩子,抱着她的塑料杆,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委屈。

章乾:“……”

他维持着递糖丸的姿势,看着眼前哭得毫无形象、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杂役,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名为“手足无措”的情绪。他默默地将糖丸放在俞浅身边的破木墩上,然后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屋内噤若寒蝉的几人。

“此事,我会亲自禀明戒律堂。在查清之前,”他的声音如同结了冰,“谁再敢踏入此院半步,惊扰于她……”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

赵三等人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拖起还在筛糠的王管事,逃命般冲出了小院,连头都不敢回。

破败的小屋内,只剩下俞浅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和章乾沉默伫立的背影。

窗外,伪装成孙老头的陆风,死死抠着墙壁的枯指几乎要嵌进石头里。他看着章乾的背影,又看看屋内抱着棍子痛哭的俞浅,三角眼中翻涌着极致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

“章乾……你竟如此维护她?!”陆风的声音如同毒蛇嘶鸣,“好!很好!看来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他阴冷地瞥了一眼俞浅的方向,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清晨的薄雾中。

灵药峰上,苏瑶捏碎了手中的传讯玉简。玉简中关于“俞浅身现魔气、章乾震怒维护”的消息,让她那张绝美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