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极殿。
自从林石安排好后，将渭水的事物处理完成。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庄严肃穆的气氛似乎比往日更为凝滞。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紫绯青绿的官袍如同凝固的色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所有人的目光，或敬畏、或探究、或深深忌惮，都若有若无地投向大殿左前方——那个新设的、位置异常靠前、甚至隐隐与几位老宰辅平齐的紫檀木大椅。
护国神兽使林石，并未到场。这并未让朝臣们感到意外，甚至隐隐松了口气。
那位行事跳脱、坐拥洪荒巨兽的“神使”，若真一本正经地出现在这规矩森严的朝堂之上，反倒更让人心惊胆战。
李世民高踞御座，冕旒垂珠，玄衣纁裳，面色沉静如水，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带着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严。
前几日林石主动承担巨兽供养之言，如同卸下了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一块巨石。
御膳房总管周福贵终于能下床了，户部尚书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朝议正围绕着减免关中受灾州县赋税、安顿流民等事务进行，气氛虽因前日巨震而压抑，却也渐渐回归了治国理政的正轨。
“……陛下，”户部尚书戴胄手持笏板，声音沉稳地做着禀报，“今岁蝗旱虽烈，然赖陛下仁德，调度有方，各州仓禀尚可支应。若按林神使所言，不再负担那……那‘小南’之耗，则节省之国帑粮秣，足可再宽免三成受灾州县赋税，或可多购十万石粮以平抑市价，安……”
“陛下！！”
一声极其突兀、甚至带着惊惶之意的苍老呼喊，猛地打断了戴胄沉稳的汇报！
声音来自文官队列后方！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竟不顾朝堂礼仪，踉跄着抢出班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脸色煞白如纸，布满老年斑的手剧烈颤抖着举着笏板，声音如同濒死的哀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陛下！祸事了！祸事了啊！那神使……那林神使……他……他昨日竟将那护国神兽‘小南’，凭空收走了！！”
轰——！！！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万钧巨石！整个太极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朝臣，无论是前方闭目养神的老宰相，还是后方垂手肃立的年轻官员，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惊愕、茫然、然后是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戴胄的嘴巴还保持着说话的姿态，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手中的笏板“哐当”一声掉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如同丧钟！
连御座之上，一直维持着帝王沉稳的李世民，身体也猛地一僵！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握着御座扶手的指关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
收走了？！那头如同太古魔神般的洪荒巨兽……凭空消失了？！怎么可能？！昨日还盘踞于弘义宫西苑，那庞大如山的身影带来的窒息压迫感还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它怎么可能……怎么会被收走？！
“胡……胡言乱语！”侍立于御阶旁的程咬金最先反应过来，他那张黑脸因为震惊和某种不祥的预感而涨得通红，瞪着铜铃大眼，指着那老御史咆哮道，“老匹夫！你敢在朝堂之上妖言惑众？！那神兽……那神兽小南何等神威？！岂是你说收走就能收走的？！”他的声音虽然洪亮，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那老御史被程咬金一吼，更是吓得浑身筛糠，几乎瘫软在地，但他还是强撑着，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道：“卢国公！下官……下官岂敢妄言！此事……此事千真万确！乃……乃荥阳郑氏安插在静庐外的眼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啊！那林神使挥手间，蓝光通天！那巨兽……那巨兽小南便……便化作光点消失了！静庐上下宫人，皆可为证！当时动静极大，附近……附近不少百姓也隐约看到了蓝光冲天！”他语无伦次，却将最关键的信息抖了出来——郑氏的眼线！
荥阳郑氏？！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如同利箭般射向文官前列的郑元寿！
郑元寿此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一阵青一阵白。
他安插眼线之事被当众捅破，尴尬至极，但此刻更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不能否认！甚至不敢含糊！
因为那消失的巨兽，比什么都可怕！他只能硬着头皮，顶着无数道或愤怒或恐惧的目光，出列躬身，声音干涩发紧：“回……回禀陛下，御史所言……虽……虽有夸大，但那林神使……确……确实于昨日傍晚，施……施展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神通，将……将护国神兽收走……”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补充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而……而且，他并非独自一人！他……他又召来了另一头……一头更加凶戾、如同来自深渊的……影兽！”
影兽？！又一个全新的、更加恐怖的存在？！
太极殿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了！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脊椎！如果说小南消失带来的是失去屏障的恐慌，那么这新的“影兽”，带来的则是未知的、更加深邃的恐惧深渊！
“是何模样？！”李世民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急切，甚至掩盖了帝王的威严！
他猛地从御座上探出身，目光死死锁住郑元寿！小南消失的震惊还未消化，新的威胁已然降临！他能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郑元寿被皇帝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刺得浑身一颤，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据……据侥幸逃回的下属描述……那……那影兽，体型小于那个巨兽，约……约大虎豹，然……然其形貌凶煞绝伦！通体覆盖浓密黑毛，毛发之下似有黑雾蒸腾！其首……其首类虎豹而吻短，獠牙森然如匕！最……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熔金之色，竖瞳如线，冰冷死寂！被其凝视者，如坠冰窟，魂魄欲裂！那侥幸逃回的下属，便是被其隔墙一瞥，吓得肝胆俱裂，跌落树下昏死过去！若非……若非那影兽似不屑追击，他……他必死无疑！”
郑元寿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后怕，“那下属至今还在府中高烧呓语，状若疯癫，口口声声喊着‘深渊’、‘吞噬魂魄’……”
咕咚。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可闻。熔金竖瞳……隔墙一瞥吓死人……深渊……吞噬魂魄……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君臣的心脏上！比起小南那毁天灭地的物理威压，这新出现的“影兽”，其描述中蕴含的冰冷诡异的“精神”层面的恐怖，更让人毛骨悚然！这简直是神话传说中来自幽冥地狱的勾魂使者！
房玄龄、杜如晦这两位老宰相，饶是心智坚韧，此刻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武将队列中，尉迟恭面沉如水，紧紧攥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
程咬金更是张大了嘴巴，刚才的愤怒咆哮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满脸的骇然与茫然——新来的家伙，听起来比小南还邪门？！
李世民缓缓靠回御座，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面容。
宽大的袍袖之下，他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挥手间，移走如山巨兽！弹指间，召唤深渊影煞！这林石……他拥有的究竟是怎样的力量？他所谓的“自供所需”，原来并非保守，而是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底蕴！他不仅能驾驭洪荒巨兽，更拥有着随意更换、甚至可能召唤多种恐怖存在的……权柄？！
昨日那句“自有其法供养”所带来的庆幸，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更深沉的忌惮和冰冷的寒意！
他封赏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护国神兽使？一个位同三公的勋贵？不！这分明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神魔！一个不受任何世俗规则约束、力量深不可测、且随时可以改变手中武器的……终极存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了那个空着的、象征着“护国神兽使”身份的紫檀木大椅上。
太极殿内，落针可闻。唯有无声的恐惧和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中弥漫、沉淀。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腑。他强迫自己发出声音，那声音干涩、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传……朕旨意。”
“命百骑司暗中……不，撤回所有对静庐的监视。”
“没有朕的亲谕，任何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郑元寿和那位瘫软在地的老御史，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警告：“不得以任何方式……窥探、干扰护国神兽使林石，‘及’其身边任何……伴行之兽！”
“违令者……”
“以谋逆论处！诛三族！”
最后三个字，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头。谋逆！诛三族！这是李世民登基以来，针对一个“臣子”下达的最严厉、最直白的警告！没有试探，没有余地！
朝堂之上，死寂更甚。群臣深深垂首，无人敢迎视帝王那双此刻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
那空着的紫檀木椅，仿佛成了殿内最沉重、最令人窒息的存在。
它代表的，不再仅仅是尊荣，更是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颤栗的、来自深渊的未知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