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檐上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宫廷里无尽的秘密。
房玄龄拖着久病未愈的身躯踏入宫门,痢疾带来的虚弱感如影随形,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绵软的云端,双腿似被灌了铅般沉重。
他望着宫墙上火漆未干的封条——那是前日掖庭宫大火后,李世民下令封存所有宦官居所的印记。
焦黑的墙垣与崭新的封条形成刺眼对比,空气中还残留着刺鼻的烟火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润,化作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直钻鼻腔。
“相爷留步。”
一名宦官尖着嗓子拦住去路,手中拂尘有意无意地晃动,如同一条不安分的小蛇。
“陛下正在召见太子殿下,您且在偏殿稍候。”
房玄龄抬眼望去,只见甘露殿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青石地面上,李承乾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正伏在地上,姿态极尽谦卑,宛如一只蜷缩的小兽。
殿内,李承乾涕泪横流,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青砖上砸出小小的水痕。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颤抖,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父皇,儿臣错了!自被幽禁东宫,日夜诵读《贞观政要》,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剜着儿臣的心,方知自己罪大恶极。漕运谋私、勾结外敌,桩桩件件皆是对大唐不忠,对父皇不孝!”
他猛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用朱砂写的“悔”字,字迹未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宛如一道新鲜的伤口。
“儿臣愿以死谢罪,只求父皇莫因儿臣之过,迁怒那些被儿臣蒙蔽的官员。他们大多是忠诚之士,只是一时被儿臣的糊涂所累啊!”
李世民握着玉如意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看着曾经意气风发、有望继承大统的太子如今这般模样,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那是一位父亲对犯错儿子的怜悯。
“承乾,你可知朕为何迟迟未下决断?”他缓缓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到李承乾面前,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仿佛背负着整个天下的重量。
“大唐江山得来不易,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无数将士的鲜血。朕既盼着你改过自新,能重新担起太子的重任,又怕……怕你只是一时之念,日后再重蹈覆辙。”
“父皇!”李承乾突然抱住李世民的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仰起头,眼中满是悔恨与恳切,泪水模糊了视线:“儿臣对天发誓,此次定是痛改前非。儿臣日日夜夜都在反思,辗转难眠,心中满是愧疚。听闻房相主持修建的洛水大桥账目繁杂,儿臣愿效犬马之劳,协助核查,定要将每一笔花销算得清清楚楚,还大唐一个清明!儿臣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还有赎罪的决心,还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偏殿内,房玄龄将耳朵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屏息凝神地听着殿内的对话。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警铃大作。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掖庭宫那场冲天大火,熊熊烈焰如同一条凶猛的火龙,瞬间吞噬了无数证据。
在那火海中,张承业余党们疯狂地销毁着一切,不仅是与他们罪行相关的证据,还有许多与洛水大桥相关的文书残片。
当时他不顾自身安危,冲进火场抢出的半张图纸,此刻正紧紧藏在袖中,边缘还带着烧焦的痕迹,仿佛是那场惨烈战斗的见证。
三日后,当房玄龄踏入政事堂时,案头赫然摆着一摞厚厚的账本,如同小山一般。
账本的纸张泛着微微的黄色,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墨香。
“相爷,这是太子殿下亲自核查的洛水大桥账目。”
小吏战战兢兢地递上文书,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祥之事,“说是发现了……发现了重大问题。”
房玄龄接过账本,展开的瞬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落在“十八万贯”的花销记录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数字的笔迹看似工整,墨色却深浅不一,“十”字的起笔处,隐约有被修改过的痕迹,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破坏了整个账本的工整与严谨。
“去把负责采买的李主事叫来。”房玄龄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李主事暴毙的消息。暗卫浑身是血地撞开房门,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暗红色的斑块,模样狼狈至极。
“相爷,李主事被人勒死在账房,手中攥着……”他掏出半张收据,上面“八百贯”的字样被人用朱砂粗暴地改成了“十八万贯”,边缘还沾着斑斑血迹,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凶手的残忍,“看样子,他是想留下证据。”
房玄龄接过收据,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中悲愤交加。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李主事平日里兢兢业业的模样,如今却因为揭露真相而惨遭毒手。
“一定要查出幕后黑手,为李主事讨回公道!”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与此同时,东宫密室里,烛光昏黄而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李承乾正把玩着刻刀,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芒,如同他此刻阴暗的内心。
案头摆满了伪造的胡商印章和文书,纸张上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
严庄恭敬地呈上一叠密信,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殿下,张承业的残余党羽已将作监的工匠都换成了自己人。洛水大桥的石料里掺了碎陶片,那些假账……”
“很好。”
李承乾将刻刀重重拍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刀刃在木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房玄龄不是最爱用算筹查案吗?这次,就让这些数字成为刺向他的利刃。看着他身败名裂,我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他的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房玄龄坠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模样。
第二日早朝,太极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洒入殿内,却无法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压抑。
李承乾捧着账本,神色沉痛,仿佛真的是为大唐的安危忧心忡忡。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殿中央,声音低沉而有力:“启禀父皇,儿臣核查洛水大桥账目时,发现诸多疑点。这十八万贯的花销,远超常理,其中必有蹊跷。且……”他展开伪造的胡商密信,信纸上的字迹工整,印章鲜红,看上去毫无破绽,“房相的亲信与这些胡商往来密切,其中必有贪腐!儿臣不敢隐瞒,特向父皇禀明,望父皇彻查,还大唐一个清白!”
房玄龄出列,脚步坚定而沉稳,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屈的气势。
他手中拿着原始图纸和李主事留下的残片,声音洪亮而坚定:“陛下,这些数字被人篡改,李主事亦是因掌握证据而被灭口!太子殿下所呈证据,皆是无中生有,蓄意栽赃!”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李承乾,却见对方一脸悲戚,眼中满是“痛心疾首”,仿佛真的在为大唐社稷忧心,那精湛的演技,差点让房玄龄都产生了怀疑。
李世民看着对峙的二人,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纠结与困惑。
想起那日李承乾痛哭流涕、真诚悔过的模样,又望着案头这些看似“铁证如山”的账本和密信,他心中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
“玄龄,你总说算筹公正,可这账本上的数字,又该作何解释?难道这么多证据,都是凭空捏造的不成?”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和失望,仿佛对房玄龄的信任正在一点点崩塌。
殿外突然响起闷雷,如同上天的怒吼。风雨骤至,豆大的雨点砸在宫殿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房玄龄望着李世民眼中的怀疑,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曾经,他们君臣携手,共同开创贞观盛世,彼此信任,无话不谈。而如今,却因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
而李承乾低垂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如同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他知道,这场以数字为刃的战争,他已占得先机,接下来,只需静待房玄龄一步步踏入他设下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