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洗完被里和褥面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父母房间角落里那个深褐色樟木箱。记忆中,母亲杨丽每次回来,总会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取出一些泛黄的纸张,默默看上一会儿,然后红着眼眶,又无比珍重地放回去。
“应该就是那个了…”
李国栋走到樟木箱前,指尖轻轻拂过那把老旧的铜锁。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钥匙探入锁芯,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嗒”轻响,锁开了。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沉重的箱盖。最上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他小心地将军装挪开,下面压着一个用厚实牛皮纸包裹、被红色棉线仔细捆扎好的方形包裹。他屏住呼吸,手指有些微颤地解开红线,包裹散开,一叠泛黄、边缘卷曲甚至破损的照片和文件滑落出来。
“这是…”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残缺得触目惊心的证件。深红色的硬纸封面边缘有明显的焦糊痕迹,正中央,一个穿透了纸张的、狰狞的弹孔赫然在目!翻开内页,褪色的蓝黑色钢笔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杨青山,1895年生,1923年入党,抗联第五军警卫连连长…”
杨青山!姥爷的名字!
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属于原主、也属于他此刻灵魂深处的记忆汹涌而至——姥爷杨青山,姥姥李秀芝,舅舅杨刚!他们是为了这片土地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抗联战士!牺牲在东北那冰天雪地、白山黑水之间!
一张四寸大小的黑白全家福照片从文件里滑落。照片上,一位面容刚毅、眼神如炬的中年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站得笔直;他身旁是一位气质温婉、梳着发髻的妇人,眉宇间带着坚韧;中年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圆圆的小女孩,女孩好奇地看着镜头,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襟——那眉眼,分明是母亲杨丽幼时的模样!妇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半大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穿着不合身的旧棉袄,一只手亲昵地搭在妹妹肩上,笑容腼腆却带着英气——那是舅舅杨刚!
“原来老妈小时候…这么可爱。”李国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照片中小女孩的脸颊。就在指尖触碰到那泛黄相纸的瞬间,一股奇异的热流猛地从照片中涌出,顺着指尖直冲心脏!
“血脉…传承的意志?”修仙世界的见识让他瞬间明悟!杨家满门忠烈,那种为信念抛头颅洒热血、宁死不屈的浩然正气和精神意志,竟然在血脉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印记在接触到承载着他们影像和信息的遗物时,被瞬间激活!他立刻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引导着这股源自血脉、又因丹药之力而壮大的热流在体内循环。这并非修仙灵力,更像是一种淬炼精神、坚定意志、甚至能潜移默化强化体魄的“气”!一种属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的英雄之气!
“哥?”一个带着浓浓睡意、软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李红娟揉着惺忪的睡眼,抱着一个掉了不少瓷的搪瓷杯,迷迷糊糊地站在门口,“你在干嘛呀?黑咕隆咚的…”
李国栋心中一凛,连忙收敛气息,那股奔涌的热流迅速平复下去。他迅速将照片拢在一起,转头看向妹妹:“没事,哥看看爸妈的东西。你怎么醒了?”
“渴了…”小姑娘嘟囔着,趿拉着不合脚的布鞋走进来,好奇地探着小脑袋看向哥哥手中那些泛黄的纸页,“哥,这是什么呀?画儿吗?”
“是…姥爷和姥姥,还有舅舅的东西。”李国栋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妹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他拿起那张全家福,指着上面的人,“娟儿你看,这是妈妈小时候,抱着她的是姥爷,旁边是姥姥,后面站着的是舅舅。”
李红娟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小脸上满是惊奇和崇拜:“啊!就是爷爷说过的,打日本鬼子的英雄姥爷!舅舅也是英雄!爷爷说他们老厉害了!”
“对,他们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李国栋喉头滚动,声音有些沙哑。他翻开一本用粗糙纸张订成、边角磨损严重的日记本。扉页上,是母亲杨丽娟秀却带着力道的字迹:“1938年冬,于北平。”他翻到中间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字迹被泪水晕开过:
“…爹临走前,摸着我的头,眼睛红红的,他说:‘妮儿,替爹…好好看看将来的新中国!’…今天,李大叔从外面回来,脸色白得像纸…他说…爹、娘、还有哥哥…为了掩护受伤的战友们转移,把一大群鬼子引到了老狼沟…子弹打光了…他们…宁死…没投降…”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李国栋慌忙用手指去擦,却感觉妹妹小小的、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紧紧地挨着他。他低下头,看到李红娟仰着小脸,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扁着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哥…”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我想妈妈了…”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李国栋张开手臂,将妹妹单薄、微微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乖,爸妈…忙完工作就回来…”他艰难地安抚着,下巴抵着妹妹柔软的头发,目光却落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夹着的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上。
他颤抖着手抽出纸条展开。依旧是母亲那熟悉的、娟秀中透着刚劲的字迹,墨水很新,显然是近期写的:
“国栋、国强、红娟吾儿:若爹娘因故不能归家,或遇不测,切记!尔等乃英烈之后,血脉中流淌着不屈之魂!纵前路坎坷,脊梁——绝不可弯!”
第二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李国栋便悄无声息地起了床,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走进厨房,用昨晚发好的面团,在烧热的铁锅上烙了几张暄软喷香、带着焦黄“咯吱”的发面饼,昨晚的剩饭加水做成粥。又从咸菜坛子里捞出一小碟淋了香油的腌萝卜条。简单却扎实的早饭准备妥当。
推开房门,临近深秋清晨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他走到院子中央,摆开一个古朴的起手式。脑海中回想着在修仙世界学到的一套最基础、却最能锤炼筋骨、调和气血的锻体拳法。没有灵力加持,招式显得朴实无华,但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到位,拉伸筋骨,调动肌肉。虽然远不及修仙界引气入体的效果,但在这世界里,一丝丝地强化着他的筋骨皮膜,祛除着体内的杂质,让他的精力更加旺盛,五感更加敏锐,身体协调性和力量都在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潜移默化地提升着。
一趟拳打完,身上微微见汗,在晨光中蒸腾起淡淡的白气。他收势而立,感觉通体舒泰,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哟,国栋?”一个带着惊讶和探究的声音响起。爷爷李德明端着那把磨得发亮的紫砂小茶壶,站在正屋门口,花白的眉毛高高扬起,眼神里充满了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大清早的,你这练的…是什么路数的拳脚?架势看着…有点门道啊?”
李国栋心头一跳,面上却保持平静,拿起搭在石凳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爷爷您起得真早。没什么路数,就是…瞎活动活动筋骨,跟胡同里看别人比划过两下,觉得能舒坦点。”他岔开话题,目光恳切地看向老人,“爷爷,能…跟我再详细讲讲姥爷他们的事吗?昨天…看到点箱子里的东西。”
老人端着茶壶的手顿了顿,眼神瞬间变得深邃。他缓缓走到枣树下的石凳旁坐下,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他揭开壶盖,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热茶,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向遥远的东北大地,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安静的晨光中缓缓流淌:
“你姥爷杨青山…那是我在东北长白山一带行医采药时认识的。那时候兵荒马乱,鬼子横行。他表面上是个走街串巷收山货的货郎,背着个大背篓,里面装着些皮子、山参、榛蘑…人很爽快,也懂点草药。后来…才知道,他是抗联的,那背篓底下,夹层里藏着的,是比命还重要的情报和药品…”
李国栋屏息凝神,在爷爷低沉而充满感情的叙述中,他仿佛看到了冰天雪地的原始森林里,姥爷杨青山背着沉重的背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警惕地躲避着日伪军的巡逻队和密探;看到姥姥李秀芝在临时搭建、寒风刺骨的密营救护所里,用煮沸的雪水为伤员清洗化脓的伤口,把最后一点小米留给伤员,自己啃着冻硬的窝头;看到年轻的舅舅杨刚,脸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已肩挎步枪,在密林深处设伏、转移、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周旋,眼神坚毅如磐石…
“三八年…那个冬天老冷了。鬼子调集了关东军精锐,搞什么‘铁壁合围’,要彻底剿灭抗联。大雪封山,补给断绝…”爷爷的声音哽了一下,握着茶壶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你姥爷他们…为了掩护一批重伤员向苏联边境转移,主动暴露,把整整一个中队的鬼子…引向了反方向的老狼沟…那是一条绝路…”
老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最后时刻…子弹打光了…他们毁掉了身上所有的文件…把最后一次党费…用油布包好…埋在一棵做了记号的白桦树下…背靠着背…拉响了最后几颗手榴弹…”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怆和骄傲。
李国栋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那不是故事,那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在眼前悲壮赴死!那种痛楚与无上的荣光交织在一起,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灵魂。
“你妈当时想去找你姥爷他们…,后来封锁太严没去成”爷爷用手擦了擦眼睛,“再后来被我藏在运送药材的马车夹层里,盖着厚厚的麻袋和草药…躲过了鬼子进镇后一次又一次的严查…”老人放下茶壶,眼中含着浑浊的泪光,“后来,我带着她,扮作逃荒的父女,一路担惊受怕,风餐露宿…走了小半年儿…才辗转回到这四九城…”
“爷爷!”李国栋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屈膝,重重地跪倒在老人面前冰凉坚硬的青砖地上,额头抵着砖面,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竭尽全力,护佑爷爷安康,教导弟妹成人!让咱这个家,安安稳稳,不受风雨!”
李德明看着跪在身前的孙子,看着他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毅和担当,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他伸出布满老茧和岁月痕迹的、粗糙却温暖的大手,缓缓地、充满力量地抚上李国栋的头顶。
“好孩子…好孩子…”老人的声音带着欣慰的沙哑,眼中泪光闪动,“虽然你爹进娃子(李进)是我当年在路上捡回来的孤儿,无名无姓,我给他取名‘进’,盼他上进…但这些年,两人情投意合…在我心里,他就是亲儿子!杨家满门忠烈的骨气,李家悬壶济世、本分做人的根性,都传下来了!传到你爹妈身上,传到你们兄妹三个身上了!爷爷…信你!起来吧!”
李国栋特意给每人煎了一个金灿灿、边缘焦脆的荷包蛋,淋了几滴珍贵的酱油。李国强吃得眉开眼笑,李红娟却不时偷偷瞄一眼哥哥,又看看爷爷,小脸上带着一丝懵懂的困惑,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今天放学,你俩哪也不许乱跑,直接回家。”李国栋一边给弟妹整理书包带子,一边不容置疑地说,“我会给你们加些额外的作业。”
“啊?………!”李国强瞬间像霜打的茄子,哀嚎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