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180,血压220/150,急性心源性猝死……”
“……宣布死亡。”
冰冷的电子音,是苏晚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作为公安大学最年轻的犯罪心理学教授,为了抓捕那个代号“画师”的连环杀人魔,她已经透支了整整96个小时。
在最终的犯罪侧写报告上签下名字,将凶手的真实身份锁定在三人范围内的那一刻,她的心脏,这颗为了追寻正义而过度燃烧的引擎,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罢工。
也罢。
总算是,为那十九个无辜的女孩,讨回了公道……
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陌生的、混杂着劣质烟草与男人汗液的气息,野蛮地钻入她的鼻腔。
紧接着,是身体深处传来的一阵被卡车碾过般的酸涩与剧痛。
苏晚猛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脱着墙皮的黄泥墙,墙上还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褪色的毛主席画像。一个老旧的木头柜子立在墙角,上面放着一个掉了瓷的红色搪瓷盆。
这不是医院,更不是她那间堆满卷宗的办公室!
这是……哪里?
“哗啦——”
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不讲道理地涌入她的脑海,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1975年,夏。
一个同样叫苏晚的十九岁女孩,军区文工团最出色的舞蹈演员。她美丽、清冷,也因此招来了无数的嫉妒和谗言。
就在昨天,一场为她举办的庆功宴上,她被团里最好的闺蜜白露,以庆祝为名,灌下了一杯加了料的烈酒。
那酒液入喉,辛辣无比,一股异样的燥热迅速席卷全身。
记忆的最后,是白露好心地将她扶进军区招待所的一个房间,然后,房门被咔哒一声,从外面无情地反锁了。
再之后,黑暗降临,一个高大的、同样带着满身酒气的男人,撞开了门……
卑劣的陷阱!
苏晚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她,精英警察,居然重生到了一个被人设计陷害、清白尽毁的少女身上!
“吱呀——”
就在她头痛欲裂之际,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穿65式军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是谁??”男人清冷的声线打破了她的思绪。
他很高,目测超过一米八五,一身挺括的军装被他撑得笔挺,宽肩窄腰,长腿惊人。一张脸如同刀削斧凿,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英俊得极具攻击性。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人凌迟的极致厌恶!
陆长风!
记忆中,这个名字自动跳了出来。
军区最年轻、最铁血、也最不近人情的团长,一个战功赫赫,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他也是昨晚那个同样被人算计,醉酒后走错房间的男人。
苏晚身上很疼,起身坐到床边都有比体训还难受的腰酸。她后知后觉,昨晚是被折腾了多久。
而陆长风的视线,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床上那个衣衫不整、满眼惊恐的女人。
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桌边,粗暴地从手腕上褪下一块崭新的、锃光瓦亮的上海牌手表,又从军绿色的裤兜里掏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的钱——十几张大团结和一些零票,一把拍在桌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更充满了刻骨的羞辱。
“这些,够了么?”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昨晚的事,是个意外。你拿上东西,从今以后,忘了它。再敢有任何纠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个为了攀龙附凤,用尽下作手段,事后又企图敲诈勒索的妓女?
原主可能会哭,会闹,会觉得天崩地裂,万念俱灰。
但苏晚不会!
她迎着男人那足以将人冻伤的视线,非但没有半分怯懦,反而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宿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冷和平静,仿佛一个站在审讯室外,观察着嫌疑人的局外人。
“陆团长,你现在很愤怒。但你愤怒的对象,不止是我。”
正准备转身离去的陆长风,高大的身形猛地一僵,他豁然回头,眼神锐利如鹰,死死地锁定了她:“你说什么?”
“我说,”苏晚慢慢地坐起身,用那床破旧的薄被裹住自己,眼神像一把最精细的手术刀,将他从头到脚剖析得淋漓尽致,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从你进门到现在,一共三十八秒。你的左手,在裤线旁无意识地握拳、松开,重复了四次。这是典型的、当愤怒情绪达到顶峰却又被理智强行压抑时,潜意识里产生的、针对自身的攻击行为。你气的,首先是你自己。”
“你的视线,在你停留的这三十八秒里,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停留在我左边那面斑驳的墙壁上,而不是看着我这个你眼中的罪魁祸首。这是心理学上的视觉回避,意味着你的内心深处,并不认为我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
“你……”陆长风的呼吸,第一次乱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一个手持探照灯的审判者面前,所有隐秘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苏晚的攻势,却在此时愈发凌厉,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你昨晚也喝多了,对吗?而且喝的不是你平时在军区食堂常喝的西凤酒。因为你的嘴唇比常人略白,眼底血丝弥漫,瞳孔边缘甚至还有轻微的涣散。这不是单纯酒精代谢后的反应,”
“所以,陆团长,”她抬起眼,目光灼灼,仿佛能洞穿人心,直抵他灵魂最深处,“你和我一样,都只是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里的受害者。你之所以如此愤怒,如此厌恶,甚至不惜用金钱来羞辱我,不过是为了掩饰你内心更深层的恐惧——你恐惧自己竟然也会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算计得如此彻底,对吗?”
一番话,如同一道道九天惊雷,在陆长风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心中翻江倒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可能仅凭看几眼,就把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绪,和昨晚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细想的细节,扒得一干二净,体无完肤?!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一场针对他军区团长之位的、卑劣无耻的美人计!
可现在……
看着男人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震惊、动摇,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后的狼狈。
她掀开被子,露出那张虽显苍白、眼神却无比清澈坚定的脸庞,平静地抛出了最后一击,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现在,你还觉得,桌上那些钱和手表,能解决问题吗?”
“或者,我们更应该谈一谈……到底是谁,想把我们俩,一起拉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