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风沉默了。
死一般的沉默。
他那双能让手下最桀骜不驯的兵王都胆寒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锁定在苏晚身上,震惊、怀疑、审视、探究……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他的眼底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他活了二十九年,爬过雪山,趟过草地,在枪林弹雨中杀出过一条血路,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
可他发誓,他从未见过像眼前这样的女人。
她明明身处最屈辱、最无助的绝境,宛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吞噬。却能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硬生生地用她那匪夷所思的观察力和洞察力,逆转乾坤,反客为主,将局势的主导权,牢牢地抓回了自己手里!
这根本不是一个十九岁的文工团小姑娘该有的心智和手段!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身份,她的来历。
“我是苏晚。”苏晚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神色坦然,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一个和你一样,被人当了棋子,现在只想揪出幕后黑手,然后把那个人送进监狱的……受害者。”
“监狱”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属于执法者的凛然正气。
陆长风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他缓缓收回了桌上那些代表着羞辱的钱和手表,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妥协。他拉开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木头椅子,坐下,这代表着,他接受了谈判。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被人陷害的?”他沉声问道,这是他作为一名军人,刻在骨子里的严谨。
“证据?”苏晚笑了,笑意却冰冷,未达眼底,“陆团长,你忘了我刚才说的了吗?我的专业,就是证据。给我三天时间,我能把那个下药的人,用的什么牌子的安眠药,从哪个渠道搞到的,都查得一清二楚。”
她的自信,强大到近乎狂妄。
但不知为何,陆长风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竟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好。”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能力,“你想怎么做?”
“我们来做个交易,陆团长。”苏晚没有丝毫绕弯子,直入主题,“你我眼下的处境,已是骑虎难下。事情一旦曝光,无论真相如何,在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嘴里,都会变成一桩不堪入目的桃色丑闻。你的前途,我的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目前对我们最有利的解决办法,就是结婚。”
听到“结婚”两个字,陆长风的眉头再次拧成了一个死结,眼中的温度也再次降了下去。
苏晚仿佛没看到他表情的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速不疾不徐,逻辑清晰得可怕:“当然,不是真结婚。而是一场为期一年的‘合作式婚姻’。我们扮演一年的模范夫妻,用这一年的时间,一方面可以彻底平息外界的舆论风波,另一方面,也能麻痹真正的幕后黑手,让他(她)以为阴谋得逞,从而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一年之后,我们就以‘性格不合’为由,向组织申请离婚。到那时,风波早已平息,我们各奔东西,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你觉得,这个方案如何?”
这个提议,理智、冷静,并且直指核心,几乎是眼下唯一能将两人的损失都降到最低的方案。
陆长风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这个女人的大脑,就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计算出了一条最优路径。
“可以。”他沉默了半晌,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了这个字。但他立刻补充道,这是他作为男人最后的底线和骄傲,“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婚后,你不准打着我陆长风的旗号,在外面惹是生非。”
“第二,分房睡,互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第三,一年期满,必须立刻离婚,不准有任何经济和个人关系上的纠缠。”
这就是最初的“约法三章”,但此刻再说出来,味道已经完全变了。之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和不容置喙的警告,现在,更像是一场平等的、冷冰冰的商业谈判。
“你的条件,我全部同意。”苏晚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她等的就是这句话。随即,她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不过,作为合作的基础,我也要加一条。”
“说。”
“在这一年的合作期内,你必须动用你身为团长的职权和人脉,无条件地配合我,一起调查陷害我们的真凶。”苏晚的目光,灼热而真诚,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我需要你的帮助。”
陆长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对阴谋的厌恶和对正义的渴望。
最终,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字:“好。”
一场堪称荒唐的合作,就此达成口头协议。
苏-晚-甚至还从床头柜里找出了招待所提供的信纸和钢笔,非要让陆长风把刚才的条款白纸黑字写下来,两人签字画押,一式两份,各自收好。
看着她那副严谨到近乎偏执的样子,陆长风心中再次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再也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就在他们刚刚签完那份“合作协议”不到半个小时,房间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了!
“小晚!小晚你没事吧!”
人未到,声先至。白露那带着哭腔的、焦急万分的声音,率先响了起来。
紧接着,她就带着文工团的王主任,和几个“恰好”路过的军嫂,一起冲了进来。
当她们看到房间里,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苏晚,和坐在床边、脸色铁青的陆长风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呆立在原地。
白露先是愣了半秒,随即,她那张清纯可人的脸上,立刻迸发出了惊人的演技。她夸张地用手捂住嘴,一双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眼底深处,却飞快地闪过一抹得计的狂喜。
“陆……陆团长?你……你们……这……这怎么会……”
她一副惊骇到语无伦次、天都塌下来的模样,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房间里这堪称“人赃并获”的一幕上。
王主任的脸,瞬间就黑得像锅底。
“苏晚!陆团长!你们……你们简直是胡闹!不知羞耻!”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两人,痛心疾首地骂道。
“王主任,您听我解释……”陆长风刚想开口,就被白露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白露哭着扑到苏晚床边,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小晚,你……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啊!就算你再喜欢陆团长,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呜呜呜……这下你的前途,全毁了啊!”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她这番话,看似是在为苏晚惋惜,实则字字句句,都在向所有人传递一个信息:是苏晚主动勾引,是苏晚不知廉耻,是苏晚为了攀附陆长风,才做出了这等下贱之事!
一瞬间,周围那些军嫂们看苏晚的眼神,就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平时看着挺清高的一个人,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骚。”
“可不是嘛,为了嫁给陆团长,脸都不要了。”
污言秽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向着苏晚飞来。
而陆长风,则因为她那句“就算你再喜欢陆团长”,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看向苏晚的眼神里,刚刚消散的怀疑和厌恶,竟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他也被白露误导,认为这极有可能,是苏晚将计就计,演的一出苦肉计!
苏晚在心中冷笑。
白莲花的演技,果然名不虚传。
但她忘了,她今天面对的,不再是那个懦弱可欺的苏晚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晚会羞愧欲死、无地自容的时候。
她,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地笑了。
她拨开白露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白露的心脏。
“白露,你哭什么?”
“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急,你一个外人,这么激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