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震惊、慌乱、难以置信……无数种情绪交织,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拙劣的演员,忘记了下一句台词。
周围那些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军嫂和领导,也全都愣住了。
他们设想过苏晚可能会有的任何反应——羞愧、辩解、哭闹,甚至是撒泼,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笑。
而且笑得如此……云淡风轻。
仿佛眼前这场足以毁掉她一生的捉奸闹剧,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不值一提的滑稽戏。
“苏晚!你……你不知羞耻!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王主任气得手指发抖,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王主任,您先消消气。”苏晚收敛了笑意,眼神却依旧平静如水,“您是领导,凡事最讲究证据。您哪只眼睛看到我对陆团长投怀送抱了?又是哪只耳朵听到我亲口承认自己行为不端了?”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脸色煞白的白露,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反倒是我的好闺蜜白露,我前脚刚被她灌醉,后脚她就带着您和各位大妈恰好路过,撞破了房门。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从苏晚身上,转移到了惊慌失措的白露脸上。
是啊!这里是招待所三楼的最里间,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引路,谁会闲着没事跑到这里来“路过”?
“我……我没有!我是担心你才……”白露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拼命地想为自己辩解。
但苏晚根本不给她机会。
“够了。”
一直沉默的陆长风,突然冷冷地开口了。
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挡在了苏晚和众人之间。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王主任身上。
“王主任,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军区政治部解释。苏晚,现在是我的妻子。我不希望再从任何人口中,听到一句对她的非议。”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和……维护。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站出来。
或许,是出于某种的责任。又或许,是他不想看到那个刚刚才展现出惊人智慧的女人,被一群蠢人如此构陷。
白露摔门而出。
“贱人!死贱人!苏晚你这都爬上床!”
陆长风旁边应该睡的是她!苏晚明明应该被扔给那些下人!怎么会!
三天后,一纸加急批准的结婚报告,和两张前往东北边防三团驻地的军用专列车票,一同送到了苏晚的手里。
……
绿皮火车轰隆作响,载着苏晚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
独立的软卧包厢里,气氛比车窗外的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冷上三分。
陆长风一上车,就将自己的行李往行李架上一扔,然后便抱着手臂,闭目养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烈信号。
苏晚也乐得清静。
她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思绪却在飞速运转。
孩子,协议,白露,陆长风……每一个都是难解的谜题。但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不再任人宰割的机会。
而实力,是赢得尊严的唯一筹码。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包厢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干部服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在哆嗦,像是见了鬼一样。
“陆团长!不……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陆长风猛地睁开眼,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陈秘书,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陈秘书指着自己包厢的方向,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我的包……我的公文包不见了!里面……里面是这次军区整改部署的……初版方案啊!”
“什么?!”
陆长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股在战场上磨砺出的凌厉杀气瞬间爆发,连苏晚都感到了一丝皮肤被刺痛的压力。
那份文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泄露,或是落入敌特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时候发现的?”陆长风的声音,已经冷得能掉下冰渣。
“就……就刚才!我肚子不舒服,去上了个厕所,前前后后……不到五分钟!回来包就没了!”陈秘书急得直跺脚。
“列车员!警卫!”陆长风当机立断,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冲出包厢,对着走廊大吼道,“立刻封锁三号、四号、五号所有车厢!任何人不准离开自己的座位!挨个给我排查!”
整列火车,因为这一声怒吼,瞬间陷入了一片紧张而混乱的氛围中。
警卫员们开始紧张地盘问乘客,翻找行李。但这趟专列非同小可,上面坐着的,不是军官家属,就是各级部队的干部,甚至还有一位军区的刘副政委恰好也在这趟车上。
谁都不好得罪,排查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一时间,抱怨声、质疑声、小孩子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苏晚也走出了包厢,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而是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冷静地观察着眼前这片混乱的“猎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案发现场”——陈秘书的那个包厢。
包厢里一片狼藉,显然已经被心急如焚的警卫员们翻过一遍了。
“怎么样了?”苏晚走到正在听取汇报、眉头紧锁的陆长风身边,轻声问道。
陆长风正烦躁地揉着眉心,瞥了她一眼,语气极其不耐烦,几乎是脱口而出:“女人家家的,别跟着添乱,回你自己的屋待着去!”
苏晚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们这样大海捞针一样地找,就算找到明天早上火车到站,也找不到那个包。”
陆长风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悦:“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苏晚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片嘈杂的池塘,让周围几个正在讨论案情的干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你们现在,是在找一个看起来神色紧张、眼神心虚、行为举止鬼鬼祟祟的贼。对不对?”
陆长风没有说话,但默认了她的说法。
苏晚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指点江山的从容。
“可你们想过没有?一个敢在守备森严的军用专列上,偷窃一份关系到整个军区部署的机密文件的人,会是这种段位的菜鸟吗?”
“不,”她摇了摇头,给出了自己的判断,“真正的专业人士,一个顶级的窃贼或者特工,在这种时候,只会是整节车厢里,表现得最放松、最镇定、甚至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因为他非常清楚,混乱,才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一番话,振聋发聩!
陆长风那双锐利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以外的情绪。他死死地盯着苏晚,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恰在此时,那位闻讯赶来的刘副政委,也听到了苏晚的这番分析。他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苏晚面前,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那依你这位小同志看,我们应该怎么找?”
苏晚不卑不亢地对着首长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已经有些呆滞的陈秘书。
“陈秘书,能把你这个包厢里的乘客名单和基本信息,给我看一下吗?”
陈秘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陆长风和刘副政委。
刘副政委当机立断,大手一挥:“给她看!”
拿到那份薄薄的名单,苏晚只扫了一眼,便走到了包厢的中间,目光缓缓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公安大学的讲台上,下面坐着的,是无数求知若渴的学生。
“我只问三个问题,请大家配合一下。”
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魔力,瞬间让混乱的场面安静了下来。
“第一,从陈秘书离开包厢,到他回来的这五分钟里,有谁离开过自己的铺位,哪怕只是去倒杯水?”
乘客们面面相觑,片刻后,大部分人都摇了摇头。只有一个年轻的战士举了举手,说自己去送了个水壶。
“第二,在场的各位,有谁是常年坐办公室,或者从事文书工作的?”
几个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迟疑地举了举手。
“最后一个问题,”苏晚的目光,突然毫无征兆地,落在了车厢角落里,一个从始至终都缩着脖子,仿佛昏昏欲睡的老农模样的男人身上。
“这位大爷,您贵姓?去东北这么远,是探亲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啊?”
那老农被突然点名,浑身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扯出一个憨厚又局促的笑容:“俺……俺姓王,去投奔俺在部队当兵的儿子哩。”
“哦?令郎在部队,当的什么兵啊?”苏晚的语气很和善,像是在拉家常。
“好像……好像是啥子……汽车兵吧!对,就是汽车兵!”老农挠了挠满是头屑的头发,语气很肯定。
苏晚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她猛地转过头,对着一脸凝重的陆长风说道,声音清亮而决绝:
“陆团长,麻烦你,立刻派人,查一下这位王大爷的铺位底下,还有,把他脚上穿的那双布鞋,脱下来,仔细检查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陆长风和刘副政委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看起来忠厚老实、一脸茫然无措的老农身上。
怎么看,他都不像个能干出这种惊天大案的贼啊!
那王大爷也急了,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激动地从铺位上跳了下来,指着苏晚的鼻子就骂:
“你个女娃子!你咋能血口喷人呐!俺老汉我……我招你惹你了?!”
周围人看苏晚的眼神也变了,充满了质疑和隐隐的嘲讽。
“搞了半天,原来是瞎指认啊!”
“就是,一个女人家,懂什么破案!”
陆长风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觉得苏晚这次,玩得太大了。
就在这千夫所指的时刻,苏晚却笑了。
她走到那暴跳如雷的老农面前,在那双沾满了新鲜黄泥的千层底布鞋前,缓缓地蹲了下来。
然后,她抬起头,眼神亮得惊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贼,就是你。”
“公文包,也确实不在你的身上。”她顿了顿,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投向了车厢连接处的锅炉房方向,用一种石破天惊的语气,宣布了最终的答案:
“因为,那只黑色的帆布公文包,此刻正被你用一根细麻绳吊着,藏在锅炉房的通风管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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