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军区大院里万籁俱寂。
从会议室出来，陆长风和苏婉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像他们此刻的关系，暧昧不明，充满了不确定。
陆长风的心情很复杂。
在会议室里，被苏婉当着所有领导的面"逼宫"，他并非没有恼怒。这个女人，总是能轻易地挑动他的情绪，打破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
那份可笑的婚后协议，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里很久了。如今被苏婉用这样一种强势、甚至近乎无赖的方式当众撕毁，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个女人，就像一阵无法掌控的龙卷风，将他固若金汤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而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抗拒这种改变。
回到家，陆长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客厅的沙发，而是跟着苏婉进了屋，顺手倒了两杯水。
"你说，你怀孕了。"
陆长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把水杯递给苏婉，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个问题，他从鹰嘴崖上就想问了。
之前李卫国在院子里嚷嚷，他只当是苏婉为了引蛇出洞设下的计。
现在，危机解除，他需要一个答案。
这不仅关系到她，也关系到一个军人的责任。
苏婉接过水杯，指尖温热。她迎上陆长风探究的目光，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对，我说了。"她坦然承认。
"所以呢？"陆长风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所以，他信了。一个自视甚高的男人，在看到一个'因为怀孕而变得愚蠢脆弱'的女人时，会下意识地放松警惕，他的傲慢和轻蔑，就是我最好的武器。"苏婉的语气，像是在复盘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案子，冷静、理智、客观。
陆长风紧紧地皱起了眉。他当然明白这是心理战术，但他要的不是这个解释。
"我问的不是战术。我问的是，你怀孕了？"
苏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那双写满执拗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慢悠悠地反问："陆团长，你觉得呢？你希望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陆长风被她这个反问噎得一窒，耳根莫名有些发热，语气也生硬起来，"我只是在确认事实！"
"好吧，那事实就是——"苏婉放下水杯，抬起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假的。"
她的眼神清澈坦荡，找不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而编造的谎言。恭喜你，陆团长，你不用为这个不存在的孩子负责了。我们的离婚协议，虽然作废了，但等案子结束，离婚。"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
陆长风在听到"假的"两个字时，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说不清是落了地，还是变得更沉了。
理智上，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个结果无疑是最好的，免去了无数的麻烦和纠缠。
可情感上，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不知道这种失落从何而来，只能将其归结于被欺骗的恼怒。
"你拿这种事当诱饵？"他的声音冷了下去，"苏婉，你知不知道分寸？！"
"在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炸弹，让上百人陪葬的疯子时，我的分寸，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他，瓦解他。别说只是假装怀孕，就算当时需要我捅自己一刀，我也不会犹豫。"
苏婉站起身，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陆团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虽然是你的'顾问'，但我首先是你的妻子。我不会给你惹麻烦，更不会拖你后腿。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
她故意将"自己"两个字咬得很重，说完，还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小腹。
那个动作，快得像个错觉。
陆长风没有捕捉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那句"我自己会处理好"给吸引了。
这个女人，永远都像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她独立，强大，同时也固执地，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摆了摆手，放弃了和她争论，"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在保卫科开第一次专案组会议。"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将自己重重地扔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苏-婉看着他有些狼狈的背影，眼中的锐利和锋芒，才缓缓褪去，化为一抹复杂难辨的幽光。
她慢慢地走回床边，坐下，双手轻轻地、珍而重之地，覆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一个崭新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
是她的孩子，是她一个人的。
她不信陆长风，至少现在不信。
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一个随时可能因为协议而离开的男人？
她做不到。
新时代的女性，当断则断。既然无法拥有完整的家庭，那至少，她要牢牢地抓住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去父留子，没什么不好。
她苏婉，一个人，也养得起自己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