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招待所的临时羁押室里，灯光惨白。
张大山蜷缩在角落的行军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咆哮，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信仰的崩塌，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具毁灭性。
审讯，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由保卫科最有经验的预审专家主导，却一无所获。张大山对所有问题都置若罔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监控室里，气氛凝重。
刘副政委捏着眉心，看着屏幕里那滩烂泥似的张大山，沉声道："不行，他的心理防线已经不是崩溃，是彻底封闭了。再用常规手段，问不出任何东西。"
李卫国也一脸愁容："这小子嘴太严了，万一他一心求死，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那个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杯热茶，默然不语的身影上。
苏婉。
从鹰嘴崖下来后，苏婉脸色苍白，精神高度紧绷后骤然放松，身体有些支撑不住。陆长风强行将她带到卫生队，医生检查后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有些脱力，并无大碍，她这才坚持来到了这里。
陆长风站在她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看着监控画面，又看看苏婉平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担忧。鹰嘴崖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他实在不想让她再接触这些阴暗和危险。
"我去试试吧。"
苏婉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刘副政委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有些犹豫："小苏同志，你刚受了惊吓，身体要紧……"
"我没事。"苏婉站起身，将茶杯放到桌上，"对付这种人，我可能比你们更有办法。"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陆长风嘴唇动了动，想阻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这个女人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他只能选择相信她，然后，保护她。
……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苏婉一个人走了进去。她没有坐到审讯桌后，而是在张大山的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张大山毫无反应。
"你一定很恨我吧。"苏婉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是在拉家常，"我毁了你心中最神圣的东西。"
张大山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其实，你应该恨的不是我，而是欺骗了你的人。或者说，你应该恨的，是你自己。"
苏婉的声音，像一把温柔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溃烂的伤口。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不惜牺牲一切？"她轻笑了一声，"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你不是在继承英雄的遗志，你只是一个被骗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怜的棋子。"
"你……闭嘴……"张大山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几乎听不清的抗议。
"为什么要闭嘴？事实就是如此。"苏婉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给你下达指令，让你去炸毁弹药库的人，他们告诉你，这是在为你父亲复仇，是在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对不对？"
"他们告诉你，这个国家辜负了英雄，早已腐朽不堪。只有推翻它，建立一个'新秩序'，才是真正的爱国，对不对？"
"他们甚至给了你希望，告诉你，你的父亲，伟大的英雄张振国，并没有死。他只是在另一个地方，为了更伟大的理想而奋斗。只要你完成任务，你就能去见他，父子团聚，并肩作战，对不对？"
一句句，一声声，彻底击溃了张大山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苏婉，情绪激动地嘶吼起来："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也是他们的人？！"
苏婉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我不是。但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一个代号为'K2'的境外敌特组织。而你的父亲张振国，十五年前叛逃出国后，就加入了他们。他不是英雄，他是K2的元老，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国者。"
"K2……K2……"张大山失神地重复着这个代号，像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找到你，就是看中了你的身份，和你那份愚蠢的'信仰'。他们利用你对父亲的盲目崇拜，把你发展成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你以为的'父子团聚'，不过是个用来吊着你的诱饵。任务一旦完成，你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甚至灭口。"
苏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如霜：
"张大山，你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父亲，是个骗子。你的组织，是个谎言。而你，是这个谎言里，最可悲的牺牲品。"
"不……不……"
张大山抱着头，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哀嚎。他被彻底摧毁了。所有的骄傲、愤怒、不甘，都化为了无尽的绝望。
他招了。
像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他的上线，代号"渔夫"，是个从不露面的神秘人。他们所有的联系，都是通过一家书店的留言板进行的。
他还交代出了一个更重要的情报：K2组织正在策划一个更大的行动，代号"枯叶"。而鹰嘴崖的爆炸，只是"枯叶"计划的序曲，目的是为了在军区制造混乱，调动高层视线。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三天后，途径平城站的一趟军列。那上面，有我们从苏联引进的……一位导弹专家。"
这个情报，让监控室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刺杀苏联专家！
这要是成功了，引起的将是天崩地裂般的外交和军事地震！
刘副政委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他当机立断，对陆长风下令："长风！立刻成立专案组！我给你最高权限，务必在三天之内，把这个'渔夫'和K2组织在平城的网络，给我连根拔起！"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婉，郑重地说道：
"我以平城军区副政委的名义，正式邀请苏婉同志，担任专案组的特聘顾问，全程参与案件的侦破工作。苏婉同志，请你务必接受！这不仅是为了我们军区，更是为了国家安全！"
苏婉看着刘副政委，又看了看身边眼神复杂的陆长风。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监控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刘副政委，感谢您的信任。按理说，国家安全，匹夫有责，我一个军属，更应该义不容辞。"
她的目光转向陆长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话锋一转：
"但是，我有一个小问题。我现在的身份，只是陆团长的'家属'。我以什么身份参与专案组？是家属，还是顾问？如果只是家属，那我人微言轻，说的话恐怕没人会听。"
"可如果我是顾问，"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我的意见，我的判断，甚至是我的命令，专案组的组长——也就是我的丈夫陆长风同志，他会无条件听从和执行吗？"
"毕竟……"她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我们之前有过约定，婚后我不能打着他的旗号惹是生非。现在这个案子，风险这么大，牵扯这么广，我怕陆团长会觉得，我是在给他惹天大的麻烦呢。"
刷！
满屋子的目光，瞬间从苏婉身上，齐刷刷地转移到了陆长风脸上！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这哪里是在回答副政委，这分明是在当着所有领导的面，逼宫陆长风，让他当众表态！
从此以后，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战友。
看着苏婉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狡黠的眼睛，陆长风感觉自己所有的防线，都被她轻易地击溃了。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向前迈出一步，站到苏婉身边。
他没有说话，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报告刘副政委，我以'专案组组长的名义，申请苏婉同志担任专案组第一顾问！"
"在行动中，专案组全体成员，包括我，都将以苏顾问的分析和判断为最高优先级！"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这番话，不仅是对副政委的回答，更是对苏婉的回应。
从此刻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战场，也是我的战场。
苏婉嘴角的笑意，终于真实地漾开。她转过头，对着刘副政委，干脆利落地敬了一个并不算标准的军礼。
"报告副政委！专案组顾问苏婉，接受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