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风，像是呜咽的鬼魂，刮得人脸颊生疼。
张大山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一样的苍白。他瞳孔紧缩，死死地盯着苏婉，像是想用目光将她凌迟。
"你……胡说！"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恨意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以为自己会暴怒，会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扑上去撕碎这个妖言惑众的女人。
但苏婉那句"你的父亲，张振国，不是英雄，他是个叛徒"，就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砸碎了他所有的力量，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空壳。
苏婉迎着他要吃人的目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我胡说？张大山，那你告诉我，你父亲张振国，英雄团的副连长，牺牲在十五年前那场惨烈的南疆反击战中。他的事迹报告里写着，他为了掩护战友，孤身引爆了炸药，和七名敌军同归于尽。对不对？"
这些都是公开的资料，是刻在烈士陵园石碑上的功绩。张大山的胸膛下意识地挺了挺，那是他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骄傲。"我父亲是英雄！他为国捐躯，不容你这种人玷污！"
"玷污？"苏婉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她的身影在悬崖边上显得格外单薄，却带着一股千军万马般的气势。"那我问你，你引以为傲的父亲，真的像你想象中那么完美无缺吗？"
"第一，那份牺牲报告本身就问题重重。'同归于尽'，是个很方便的说法，尤其是在找不到尸体的时候。但对于一个副连长级别的战斗英雄，军方竟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验证身份的遗骸，这在战场上并不常见。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他存在过的痕迹，伪造了一场'光荣的牺牲'。"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们家的待遇。张大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父亲'牺牲'后，你母亲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就能顺利地把你和你弟弟都安排进部队？这不是普通的烈士优待，这是'封口费'！是有人在用资源，换取你母亲的沉默和你们全家的'忠诚'！这份'优待'，不是来自国家，而是来自一个想要在你身上投资的、看不见的组织！"
"第三，就是你。那个组织选中你，培养你，给你灌输思想，就是看中了你身上这层'英雄之后'的完美伪装！他们让你对父亲的'英雄事迹'深信不疑，再利用这份信仰，把你变成一颗最锋利的棋子！"
苏婉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他信仰的堡垒。
"你所谓的'父亲的遗志'，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他不是死于战场，而是叛逃了！他用战友的鲜血和国家的机密，换来了你们一家看似安稳的生活，也为你铺好了一条通往地狱的、自以为光荣的背叛之路！"
"不……不可能！这都是你的猜测！"张大山疯狂地摇头，他的头发被风吹得狂乱舞动，眼神充满了血丝，像一头困兽。"我父亲给我母亲写过信！他说他在秘密基地！"
"信？"苏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一个执行最高机密任务十几年的军人，能随随便便往家里写信吗？你作为军人，难道连这点基本保密条例都不懂？那些信，不过是那个代号'K2'的组织，用来吊着你们一家的诱饵！"
"你闭嘴！闭嘴！"
张大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再也无法维持冷静，猛地从地上窜起，不顾一切地朝苏婉扑了过去。他要掐死这个女人，让她把那些恶毒的话全都吞回去！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如猎豹般从侧面猛冲过来，一记强而有力的侧踹，正中张大山的腰肋。
"砰！"
张大山整个人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岩石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手中的起爆器也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另一名眼疾手快的战士稳稳接住。
陆长风稳稳地落在苏婉面前，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山，将苏婉和所有危险隔绝开来。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张大山一眼，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在苏婉脸上，眼神里翻涌着震惊、后怕和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你疯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用自己当诱饵，在悬崖边上激怒一个亡命之徒。这个女人，胆子比天还大！
苏婉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她的目光越过陆长风的肩膀，落在那个蜷缩在地上，精神彻底崩溃的男人身上。
张大山没有再挣扎，他抱着头，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和绝望而不断抽搐。口中反复地、失神地呢喃着："假的……都是假的……我爹不是叛徒……他不是……"
支撑他半生的信仰，那座名为"英雄父亲"的巍峨丰碑，在短短几分钟内，被苏婉无情地砸得粉碎。
残忍吗？
残忍。
但对付这种被极端思想洗脑的恐怖分子，寻常的审讯和感化毫无用处。只有摧毁他的信仰，才能让他彻底崩溃。
苏婉收回目光，迎上陆长风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平静地说："陆团长，现在，他归你了。我想，他会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的。"
说完，她紧绷的神经一松，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后怕席卷而来。她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和张大山一样苍白。
陆长风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入手处，一片冰凉。
他这才发现，这个看似强大到无坚不摧的女人，此刻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她不是不害怕，她只是把恐惧压在了心底。
陆长风心中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异样的情绪所取代。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将她扶得更稳了一些，沉声道："我先送你下去。"
山风依旧在呼啸，但悬崖上的危机，已经解除。
战士们迅速上前，将彻底失魂落魄的张大山铐住，押解下山。陆长风半扶半护着苏婉，跟在队伍后面。
一路上，苏婉一言不发，似乎在恢复消耗过度的精力。陆长风也沉默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刚才苏婉说的那些话。
张振国叛逃的案子，他有所耳闻，那是军中的一桩悬案和丑闻，被死死地压着。苏婉不仅知道，还知道得如此详细，甚至连张大山的心态都拿捏得如此精准。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那看似柔弱的身体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和能量？
陆长风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一个人。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陌生，也让他……无法控制地生出一丝探究的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