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沙发上,赵桂芬和陆敏并排坐着,像两尊即将发怒的门神。
苏婉则独自一人,坐在对面的单人木椅上,身姿挺拔,神色平静,仿佛即将接受审判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陆长风站在中间,高大的身躯给这个不大的空间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他没有坐,也没有看苏婉,而是将目光沉沉地投向自己的母亲。
“妈。”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今天这件事,你们做错了。”
一句话,就定了性。
不是调解,而是裁决。
赵桂芬瞬间就炸了,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陆长风的鼻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我做错了?我大老远地从家里跑来看你,我还没进门,就被你这个好媳妇指着鼻子骂!我好心替你管教媳妇,你现在反过来说我错了?陆长风,你是不是被这个狐狸精灌了迷魂汤了!”
陆敏也跟着跳了起来,激动地附和:“就是啊哥!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妈呢!这个女人有多嚣张你是没看见!她……”
“都给我坐下!”
陆长风猛地一拍桌子,那张结实的木桌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
“这里是部队大院!不是可以随便撒泼骂街的村口!你们今天下午闹的那一出,明天就能传遍整个军区!你们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陆长风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吗?是想让我的政委和参谋长,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他的声音,如同沉雷滚过,每一个字都砸在赵桂芬和陆敏的心上。
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给震慑住了,下意识地乖乖坐了回去,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陆长风发这么大的火。
敲山震虎,效果显著。
看到她们老实了,陆长风才稍微缓和了语气,但依旧冰冷:“妈,你是长辈,但长辈,要有长辈的样子。苏婉现在是我的妻子,是陆家的媳妇,更是我请回来协助我工作的同志。你们今天当着外人的面,那样羞辱她,不仅是让她难堪,也是在打我陆长风的脸。”
赵桂芬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她毕竟是长辈,几十年的撒泼经验让她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她眼眶一红,开始掉眼泪,从疾风骤雨转为哭天抹泪:“好啊……好啊……你现在是出息了,当上团长了,就嫌我这个当妈的给你丢脸了是不是?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为了一个刚进门没几天的女人,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管!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必须跟她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终于被抛了出来。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陆敏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哥,必须离婚!这样的女人,我们陆家要不起!”
苏婉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但当她听到“离婚”这两个字时,一直垂着的眼帘,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目光飞快地从陆长风的脸上扫过。
她倒想看看,这个男人,会如何选择。
陆长风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看着自己胡搅蛮缠的母亲,和一旁煽风点火的妹妹,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赵桂芬以为他被说动了,正准备再接再厉。
“不可能。”
陆长风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坚定得像一块敲不碎的顽石。
“我不会和苏婉离婚。”
赵桂芬愣住了,她没想到儿子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为什么?!”她尖叫起来,“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
“没有为什么。”陆长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感的波澜,“这是命令。”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放到桌上,推了过去。
“这是军区司令部刚刚下发的特聘文件。苏婉同志,现在是专案组的第一顾问,享受副营级待遇,直接对我负责,也对军区党委负责。”
苏婉同志在这个案子里,起着无可替代的关键作用。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专案组的第一顾问闹离婚,妈,你告诉我,你让刘副政委怎么想?让参谋长怎么想?你这是想让我因为家庭问题,被停职调查吗?"
她可以不在乎苏婉的感受,但她不能不在乎儿子的前途。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陆长风自己,也几乎要相信了。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只是最好用的借口。
真正的原因,他不想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私心。
是他看到苏婉被围攻时,那不受控制的怒火;是听到她说"假的"时,那莫名的失落;是看着她明明脸色惨白,却依旧挺直脊背时,那心头涌上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疼惜。
他不想放她走。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又如此陌生。他不敢深究,更不知道如何宣之于口。
于是,他只能用最冰冷的、最公式化的语言,来掩盖自己内心奔涌的真实情绪。
而这番话,落到苏婉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另一层意思。
原来,他不离婚,只是因为工作需要。因为她现在是"无可替代"的专案顾问,因为离婚会影响他的"前途"。
他们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交易,一场合作。之前是,现在也是。与感情无关,与她苏婉这个人,更是无关。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从心底深处,慢慢地蔓延开来。
苏婉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腹中那个尚未成形的孩子,眼神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彻底地,死了心。
赵桂芬看着那张盖着红章的文件,又看看儿子那张不容商量的脸,知道离婚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但她绝不甘心就此认输。
她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新的对策。
"好!好!你现在是大团长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说不过你!"她一拍大腿,摆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既然不离婚也行,那从今天起,我就搬过来住!我倒要亲眼看看,你们这个'专案'是怎么个办-法!我也要亲自教教她,我们陆家的媳妇,到底该怎么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