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高英的尖叫声传来时,封芮青正在给时洵缝校服扣子。针尖戳进指腹,血珠"啪"地砸在浅蓝色校服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又开始了。"她啐掉指尖的血沫,线头咬在齿间磨了磨。还好他把时洵接了过来,要不然时洵也得跟着遭殃。对门摔东西的动静像放鞭炮,孙家胜的脏话混着酒气从门缝渗进来:"赔钱货!老子娶你倒八辈子霉!"

时洵的笔尖在卷子上戳出个黑洞。封芮青瞥见他绷紧的后颈,青筋一跳一跳的。她扔下针线,从冰箱拎出半瓶二锅头,"咕咚"灌了两口,喉头烧得发疼。

"等着。"她抹了把嘴,"姐去给你挣个清净。"

时洵猛地拽住她手腕:"别..."

"怂什么?"封芮青掰开他手指,触到一手冷汗,"那畜生也就敢欺负你妈而已。在外面怂的跟条狗一样。"

楼道里弥漫着炖酸菜的味儿。封芮青踹开孙家胜家门时,那混蛋正揪着高英头发往墙上撞。女人怀里还死死护着个塑料袋,露出半截童装袖子。

"哟,孙老板置办年货呢?"封芮青晃了晃酒瓶,"给孩子买新衣裳啊?"她故意踩过满地狼藉,玻璃碴在脚下咯吱响。

孙家胜醉眼猩红:"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事。"封芮青把酒瓶往桌上一顿,"您家天天演全武行,这可耽误我家孩子考大学啊。"她故意把"大学"俩字咬得极重,果然看见高英浑身一颤。

孙家胜啐了口痰:"小杂种也配上大学?"

封芮青笑了。她慢慢拧开酒瓶盖,把剩下的酒全浇在自己头上。酒精顺着发梢往下滴,像融化的琥珀。

"现在我也醉了。"她甩了甩头发,"你说,醉鬼失手把人捅了,判几年?"手往兜里一掏,殡仪馆用的解剖刀"咔嗒"弹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蓝。

孙家胜的酒醒了大半。

......

时洵在门口堵住她:"你疯了?"手指碰到她湿漉漉的衣领,被酒精味呛得皱眉。

"吓唬人谁不会?"封芮青把解剖刀转了个花,"这玩意儿还没水果刀快。"她突然盯住时洵身后,"那是什么?"

高英怯生生站在楼梯口,手里塑料袋窸窣作响。她嘴唇哆嗦半天,挤出句话:"小洵...妈给你买了新..."

"不用。"时洵打断她,声音像冻硬的石头。高英手里的塑料袋突然裂开,童装掉出来——明显是给五六岁孩子穿的,印着卡通恐龙。

封芮青突然明白了。孙家胜的亲儿子明天要来过年。

高英的眼泪砸在恐龙图案上,洇出深色痕迹。时洵转身进屋,"砰"地关上门。封芮青弯腰捡起衣服,拍了拍灰:"我替时洵谢谢您。"她把"时洵"俩字咬得极重,"不过他都十八了,穿不下。"

屋里暖气开得太足,时洵的卷子被攥出裂痕。封芮青从衣柜深处抽出个铁盒,推到他面前:"打开。"

盒子里是件驼色羊毛衫,标签还在。时洵盯着价签上被划掉又手写的数字,喉结动了动。

"早买了,本来想等你保送成功再给。"封芮青揪起他衣领,"现在,换衣服。姐带你找乐子去。"

......

顶楼天台积了层薄雪,远处广场的跨年灯光秀把云彩染成紫色。封芮青撬开物业锁的储物间,搬出两箱陈年烟花:"去年殡仪馆年终奖,一直没舍得放。"

时洵帮她摆烟花时,发现她右手虎口结了新痂——刚才挡刀时划的。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创可贴按上去的动作像在拼凑碎瓷。

"嘶...轻点儿!"封芮青龇牙咧嘴,却看见男孩睫毛上凝了霜,湿漉漉的。她忽然想起殡仪馆后巷那只独眼猫,喂它火腿肠时也是这副表情,又想靠近又怕挨揍。

引线点燃的瞬间,时洵突然拽着她退到水箱后面。第一发烟花"啾"地蹿上天,炸开时震得铁皮水箱嗡嗡响。封芮青捂着耳朵大喊:"躲啥?又不是真炸弹!"

"冲击波半径三米!"时洵也喊,热气呵在她耳廓,"去年湖南就有人..."

第二发烟花升空,照出他近在咫尺的脸。封芮青突然发现他左眉尾有颗小痣,平时被刘海挡着,现在被火光映得清清楚楚。像白纸上无意溅落的墨点,让人想用手指去蹭。

"看什么?"时洵问。

"看你像个傻子。"她别过脸,摸出口袋里捂化的巧克力,"新年快乐,小屁孩。"

巧克力掰成两半,黏糊糊的榛子酱溢出来。时洵没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舌尖不经意扫过她指尖。封芮青触电般缩回手,巧克力"啪嗒"掉在雪地上。

"脏了。"时洵说,却弯腰捡起来塞进嘴里。他吃得很慢,喉结上下滚动,像在吞咽某个隐秘的念头。

广场方向突然爆发欢呼,零点到了。无数烟花同时升空,照亮整座小城。封芮青望着远处霓虹,忽然说:"等你考上大学,姐给你买比这大十倍的烟花。"

时洵没说话。他低头摆弄烟花包装纸,折着折着突然变成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芮青。"他声音混在烟花声里几乎听不清,"我以后..."

"嗯?"

"会给你买更大的烟花。"他说完就扭过头,耳廓红得像被烫过。

封芮青怔住了。夜风卷着硝烟味掠过天台,远处传来《难忘今宵》的歌声。她突然伸手揉乱时洵的头发:"行啊,等你出息了,姐天天蹭你的。"

最后一发烟花在空中绽开,是个金色的笑脸。火光映亮雪地,也映亮少年攥紧的拳头——包装纸折的爱心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像颗灼热却不敢送出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