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时间凝固了。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此刻却被一种更浓烈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所取代。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林远航粗重的喘息和温晓柔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巨大的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彻底挡住。

欧阳俊站在那里。

黑色的连帽卫衣将他包裹在阴影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姿态看似随意,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凛冽刺骨、仿佛能将空气瞬间冻结成冰的低气压,却比任何狂暴的怒吼都更令人心悸。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带着万钧之重,轰然降临在这片混乱的战场。

他的目光,越过如同雕塑般僵持在原地的林远航和许嘉言,像两道沉甸甸的、凝固的铅块,精准无比、又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复杂暗流,沉沉地压在了摔倒在地、泪眼朦胧、狼狈不堪的温晓柔身上。

那目光里有什么?是暴戾?是痛苦?是冰冷的审视?还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绝望?

温晓柔摔坐在地上,手腕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门口那道冰冷的身影上。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疼痛,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她像被蛇盯住的青蛙,僵硬地承受着那沉重目光的碾压,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林远航和许嘉言也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欧阳俊?!”林远航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更加狂暴的恨意和怒火,仿佛找到了罪魁祸首的源头!他指着欧阳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你他妈还敢出现?!你……”

然而,他后面的话,被一个更加令人惊骇的景象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林远航咆哮出声的刹那,门口那个如同冰山般矗立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晃了一下!

不是简单的踉跄,而是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仿佛支撑他的力量瞬间被抽空!

“唔……”一声极其压抑、极其痛苦的闷哼,从欧阳俊紧抿的唇缝中溢出。

下一秒,在温晓柔骤然放大的瞳孔倒影中,在许嘉言和林远航惊愕万分的注视下——

欧阳俊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失去了基石的雕像,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栽倒!

“砰——!!!”

一声沉重得令人心头发颤的闷响,重重地砸在画室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他倒下了。

就在距离温晓柔几步之遥的地方,脸朝下,一动不动。黑色的卫衣帽子歪斜着,露出一小片毫无血色的、冷白的后颈皮肤。

死寂。

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画室。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温晓柔呆呆地看着那个倒伏在地上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刚才的恐惧、屈辱、混乱,都被眼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彻底击碎、取代。他……他怎么了?摔倒了?还是……?

“欧阳俊!”许嘉言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脸上的冰冷和怒意瞬间被惊愕和凝重取代。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试图查看欧阳俊的情况。

林远航也愣住了,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错愕和茫然。他看着地上那个毫无声息的身影,又看了看旁边同样呆滞的温晓柔,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嘉言小心地将欧阳俊的身体翻转过来。当看清他的脸时,许嘉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欧阳俊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张总是冷硬、带着拒人千里之外淡漠的俊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深沉的痛苦。

“他……”温晓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怎么了?”

“昏迷了。”许嘉言的声音异常冷静,但语速很快。他迅速探了探欧阳俊的颈动脉和鼻息,眉头紧锁,“脉搏很弱,呼吸急促浅表。快!打120!”他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林远航和温晓柔。

“120?”林远航如梦初醒,看着欧阳俊毫无生气的样子,巨大的冲击让他暂时忘记了仇恨,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喂?120吗?这里是市一中艺术楼三楼画室!有人晕倒了!情况很严重!……”

温晓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踉跄着扑到欧阳俊身边。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苍白得吓人的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灰败的唇色,巨大的恐慌和无措感瞬间将她淹没。刚才还如同凶神恶煞般将她拖上天台、强吻她的暴君,此刻却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破碎的琉璃。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他会不会有事?”温晓柔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问许嘉言,目光却无法从欧阳俊脸上移开。

许嘉言没有回答。他正试图解开欧阳俊卫衣领口的扣子,让他呼吸更顺畅些。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脸色沉凝。林远航打完电话,也跑了过来,看着昏迷的欧阳俊,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有残留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眼前景象震慑住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校园的宁静,也像一把利刃,刺破了画室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几分钟后,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脚步匆匆地冲进了画室。训练有素地进行着初步检查和急救。

“初步判断是应激性昏厥,伴有心动过速,血压偏低。需要立刻送院详细检查!”为首的医生快速说道。

温晓柔、许嘉言和林远航被要求让开空间。温晓柔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看着医护人员动作利落地将欧阳俊抬上担架,给他戴上氧气面罩,连接上便携式心电监护仪。那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微弱曲线,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温晓柔脆弱的神经。

“家属谁跟车?”医生问。

许嘉言和林远航同时看向温晓柔。温晓柔则下意识地看向担架上毫无知觉的欧阳俊。家属?她算什么家属?可是……

“我去!”一个清冷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干练职业套装、气质冷冽、容貌却与欧阳俊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她妆容精致,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和疲惫。她扫了一眼现场,目光在昏迷的欧阳俊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恢复了冷静。

“我是他姐姐,欧阳静。”她言简意赅地对医护人员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跟车。”

医护人员点点头,迅速抬着担架往外走。欧阳静紧随其后,在经过温晓柔身边时,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在温晓柔红肿的眼睛、狼狈的模样以及同样在场的许嘉言和林远航身上飞快地扫过。

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瞬间就将画室里发生的一切猜了个七七八八。

温晓柔被她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低下头。

“你们……”欧阳静的目光最终落在温晓柔身上,声音冰冷,“谁跟我一起?他需要人。”

这话问得突兀。欧阳静显然不认识他们,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担架上弟弟的昏迷,绝对与眼前这个泪痕未干、看起来异常脆弱的女孩有关。

“我去!”温晓柔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愧疚?是恐惧?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莫名的牵挂?她只知道,她不能就这样看着他被带走。

“我也去!”林远航立刻说道,带着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到温晓柔身边。

许嘉言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林远航,又看了看温晓柔,最终沉声道:“我开车跟在后面,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他展现出了学生会会长应有的冷静和周到。

欧阳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温晓柔一眼,转身快步跟上医护人员。

温晓柔几乎是踉跄着,跟着跑出了画室,跑下楼梯。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在耳边尖锐地回响,像一根根针扎在心上。她看着医护人员将担架快速推上救护车,看着欧阳静利落地跳上车厢。

“快上来!”车上的护士朝温晓柔和林远航喊道。

温晓柔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救护车。车厢里空间狭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欧阳俊躺在担架床上,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依旧苍白的额头。他的手腕上插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缓缓滴入他的血管。

温晓柔蜷缩在靠近车尾的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每一次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声,都让她心头一紧。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遥远。完全无法和那个在天台上如同暴君般掠夺她、在画室里散发着冰冷压迫感的少年联系起来。

林远航坐在她旁边,脸色紧绷,目光复杂地看着昏迷的欧阳俊,又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温晓柔,几次想开口说什么,最终都化为无声的叹息。车厢里只剩下仪器的声音和车辆行驶的颠簸感。

欧阳静坐在靠近车头的位置,背脊挺直,侧脸线条冷硬。她拿出手机,快速地拨打着电话,语气冷静地安排着医院对接和封锁消息的事宜。她全程没有再看温晓柔一眼,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弥漫在整个车厢。

救护车在车流中穿梭,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温晓柔的心也随着车辆的颠簸而起伏不定。她看着欧阳俊毫无血色的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混乱的画面:他踹翻桌子时冰冷的眼神,俯身说“名字很好听”时微红的耳尖,图书馆里推倒书架时的暴戾,天台上那粗暴绝望的吻,还有刚才……他沉沉倒下的身影……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规律地响着,像在丈量着时间的流逝,也像是在提醒她,眼前这个人,正游走在某种未知的危险边缘。

就在这时,车辆经过一个减速带,猛地颠簸了一下!

放在担架床旁边、那个属于欧阳俊的深色画袋,因为颠簸而滑落下来,掉在了温晓柔脚边。

温晓柔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画袋没有完全拉上拉链。在她手指触碰到画袋粗糙表面的瞬间,一本厚厚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硬皮素描本,从敞开的袋口滑落出来,“啪”地一声掉在了车厢地板上。

素描本摊开了。

温晓柔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摊开的纸页上。

只一眼,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瞬间放大!

那摊开的纸页上,没有风景,没有静物。

画纸上,用炭笔极其细腻、极其专注地描绘着一个人物的侧脸。

柔和的线条勾勒出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微微抿起的、带着点倔强的唇瓣,还有那垂落在颊边、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柔软发丝……那眉眼间的神韵,那安静专注时微微歪着头的小动作……

画中人,是她!

温晓柔!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翻开了下一页。

还是她。

这一次是背影。穿着校服,抱着画板,站在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纤细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安静和孤独。

再下一页……

是她在教室里低着头写字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是她在林荫道上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侧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发梢。

是她在食堂角落里小口吃饭的样子,腮帮微微鼓起……

一页,又一页。

全是她!

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神态。或专注,或安静,或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疏离……每一笔线条都无比细腻,无比精准,仿佛作画的人已经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了骨子里。光影的处理炉火纯青,将她身上那种独特的、安静的气质捕捉得淋漓尽致。

这不是随意的速写,而是倾注了无数时间和心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深沉凝视的肖像!

温晓柔的手指僵硬地翻动着纸页,如同翻动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心动魄的世界。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救护车单调的仪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到了画纸角落的日期标记。

最早的日期……竟然是在开学典礼那天!远在点名事件之前!远在他踹翻桌子为她出头之前!

也就是说,从她踏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起,这个如同冰山般冷漠疏离的少年,就一直在用他的画笔,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沉默地描绘着她?!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图书馆天台上的强吻,远比刚才他轰然倒下的震撼,更加猛烈!更加颠覆!

温晓柔猛地抬起头,看向担架床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少年。

氧气面罩下,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脆弱的样子,与她手中这本承载着无数深沉目光的素描本,形成了无比强烈的、令人心碎的对比。

他到底是谁?

那个在天台上暴戾掠夺的凶兽?

还是这个在画纸背后沉默凝视的……?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酸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温晓柔!她紧紧攥着那本仿佛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素描本,看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冰凉的脸颊。

救护车依旧在飞驰,尖锐的笛声撕破城市的喧嚣。

车厢内,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而冰冷。温晓柔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摊开的、画满了她肖像的素描本,像是抱着一个滚烫的、足以灼伤灵魂的秘密。

她看着担架上那个脆弱苍白的少年,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下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再看着画纸上那个被他用最细腻笔触描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如此认真审视过的自己……

原来,那些沉默的注视,那些冰冷的擦肩而过,那些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种无声的、近乎绝望的……凝望?

温晓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又酸又胀,疼得无法呼吸。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乱麻,将那个粗暴的吻、图书馆的敌意、画室里的漠视……与眼前这本沉甸甸的素描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光怪陆离、让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画面。

他恨她吗?为什么会有那样暴戾的占有欲?

他……在意她吗?那为何又用最彻底的冷漠将她推开?

这本素描本……又算什么?一个跟踪狂的病态记录?还是一个孤独灵魂无声的告白?

她找不到答案。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着,滴落在素描本粗糙的纸页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模糊了画中人的衣角。

林远航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失魂落魄、抱着素描本无声流泪的样子,眉头紧紧锁着。他自然也看到了那本画册的内容,震惊之余,是更深的不安和警惕。欧阳俊这个混蛋,竟然……他到底想干什么?晓柔现在这副样子,让他心疼又愤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欧阳静坐在前方,依旧保持着背脊挺直的姿势。她没有回头,但后视镜里,清晰地映出温晓柔抱着素描本痛哭的样子,以及林远航担忧而复杂的表情。她冰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了然?是疲惫?还是更深沉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救护车终于抵达了市中心医院急诊大楼。

刺眼的红色灯光下,医护人员迅速将担架床推下车,朝着亮着“抢救”字样的通道疾驰而去。

“家属这边签字!”护士拿着文件夹喊道。

欧阳静立刻上前,接过笔,动作利落地在文件上签下名字。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显示出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掌控力。

温晓柔抱着素描本,踉跄着跟在后面,看着欧阳俊被推进了抢救室那扇沉重的、隔绝一切的大门。红灯亮起。

冰冷的金属长椅,消毒水的味道,匆忙来往的医护人员……急诊大厅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温晓柔无力地坐在长椅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本仿佛有千钧重的素描本。画纸的边缘硌着她的手臂,带来清晰的触感,提醒着她刚才看到的一切不是幻觉。

林远航沉默地坐在她旁边,几次想开口,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许嘉言停好车,也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依旧沉凝,目光扫过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又落在抱着素描本、失魂落魄的温晓柔身上,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暗。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走到欧阳静身边,低声询问着什么。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了口罩。

欧阳静立刻迎了上去:“医生,我弟弟怎么样?”

温晓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抬起头,紧张地看向医生。

医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语气还算平稳:“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初步诊断是严重的过度疲劳、精神高度紧张引发的急性应激反应,伴有低血糖和短暂的心肌缺血。送来得还算及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医生的严肃:“病人身体底子很虚,长期处于一种极度高压和焦虑的状态,心理负荷极重。这次昏厥是一个严重的预警信号。他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再受到任何强烈的情绪刺激。后续还需要进行详细的心理评估和疏导。家属一定要注意,不能再让他情绪剧烈波动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过度疲劳……精神高度紧张……心理负荷极重……”医生的话像重锤,一下下敲在温晓柔的心上。她看着医生严肃的表情,再联想到那本素描本里无数个深夜的凝望……一个模糊而沉重的轮廓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

欧阳静认真地听着,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医生。他现在……”

“已经转到观察室了,麻药还没过,暂时不会醒。你们可以进去一个人看看,但不要打扰他休息。”医生说完,转身离开了。

欧阳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温晓柔身上。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冰冷和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沉重。

“温晓柔同学,”欧阳静的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平静,却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量,“我弟弟的情况,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他现在非常脆弱,需要绝对的安静。”她的目光扫过温晓柔怀里的素描本,停顿了一瞬,眼神更加深邃,“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现在,请你暂时离开。让他好好休息。这对他,对你,都好。”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温晓柔抱着素描本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欧阳静那双洞悉一切却又带着疏离和保护的眼睛,再看向那扇紧闭的观察室门,里面躺着那个因为她而倒下的、背负着沉重秘密的少年。

离开?

她低下头,看着素描本摊开的那一页——上面是她站在窗边看夕阳的背影,画纸的右下角,用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写着日期和一个时间,正是开学第一周的某个黄昏。

一个无声的、被她完全忽略的黄昏。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最终,温晓柔缓缓地、僵硬地点了点头。她将那本沉甸甸的素描本,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身边的空位上。仿佛放下了一个烫手又无比珍贵的秘密。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默默地站起身,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布偶,脚步虚浮地朝着急诊大厅冰冷的出口走去。单薄的背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和无助。

林远航立刻起身跟了上去,在经过许嘉言身边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许嘉言站在原地,看着温晓柔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长椅上那本摊开的、画满了她肖像的素描本,最后目光落在欧阳静那张冰冷而疲惫的脸上。他镜片后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欧阳静没有理会他们。她只是拿起那本被温晓柔留下的素描本,动作轻柔地合上,指尖拂过封面磨损的边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她推开观察室的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欧阳俊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氧气面罩下,呼吸微弱而平稳。麻药的作用让他深陷在无意识的深渊里,紧锁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些,却依旧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和脆弱。

欧阳静走到床边,将素描本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她看着弟弟毫无生气的睡颜,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涌起深沉的痛楚和浓浓的忧虑。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一缕碎发拨开。

“阿俊……”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到底……把自己逼到了什么地步?”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那本素描本上,眼神复杂难明。

窗外,城市的霓虹彻夜不眠。而在这个冰冷的观察室里,只有仪器单调的声响,和一个在沉睡中依旧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少年。那本摊开的素描本,像一个沉默的证人,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沉默、凝望与自我毁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