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急诊大厅的玻璃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将消毒水的味道、仪器的滴滴声以及那个令人窒息的秘密隔绝在内。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温晓柔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却感觉浑身冰冷,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怀里空落落的,那本沉甸甸的素描本已经不在,可那些被炭笔细细描绘的、属于她的无数个瞬间,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开学典礼上她茫然张望的侧脸,画室里她对着夕阳的背影,食堂角落她小口吃饭的模样……还有那些角落里的日期标记,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她从未察觉的、漫长的凝视。
为什么?
那个总是用冰冷隔绝一切、甚至对她施以暴行的欧阳俊,竟然一直在用画笔,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如此专注地、近乎虔诚地描绘着她?这极致的矛盾,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混乱的心绪上来回切割,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和疼痛。
“晓柔?”林远航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温晓柔猛地回过神,对上林远航写满关切和不安的眼睛。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个混蛋……”林远航看着她苍白脆弱的样子,拳头又下意识地攥紧了,但想到医生的话和欧阳俊昏迷时毫无生气的脸,满腔的怒火又无处发泄,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算了,先送你回家。你脸色太差了。”
林远航叫了车。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温晓柔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林远航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瓶水。他看到了那本素描本,内心的震惊和警惕丝毫不亚于温晓柔。欧阳俊的行为太诡异,太让人不安。他只想把晓柔带离那个旋涡中心,越远越好。
接下来的几天,温晓柔如同行尸走肉。
她强迫自己回到学校,强迫自己上课、记笔记,强迫自己吃饭、睡觉。但她的灵魂像是被抽离了,只剩下一个麻木的空壳在机械地运作。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和窃窃私语,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模糊。流言蜚语还在发酵,关于图书馆天台、关于画室冲突、关于欧阳俊突然入院的各种猜测甚嚣尘上,而她这个“风暴中心”的女主角,却彻底沉寂了。
她不再去画室,那个曾经的心灵港湾如今也蒙上了阴影。她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空间里,眼神里失去了往日那点安静的光彩,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木然的疏离。只有夜深人静时,当世界只剩下黑暗,那些混乱的画面才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冰冷粗暴的吻,轰然倒下的身影,还有素描本上那一张张被炭笔赋予生命的、安静专注的她的脸庞……巨大的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
欧阳俊的情况,成了一个悬在她心头的谜。她不敢去问,也没有资格去问。林远航似乎从学生会其他干部那里打听到了一点消息,只说欧阳俊还在住院观察,情况稳定,但需要静养,不允许任何人探视。这个消息让温晓柔心头那块无形的巨石稍稍挪开了一丝缝隙,却又带来更深的空茫。
几天后的一个午休时间。温晓柔独自坐在教学楼顶楼一个废弃的露台边缘,这里是学校少数几个没什么人来的地方。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望着远处被薄雾笼罩的城市轮廓发呆。秋风带着凉意,卷起她额前的碎发。
“原来你躲在这里。”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在身后响起。
温晓柔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她听出了是谁。
许嘉言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倚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他今天没有穿校服,一身剪裁得体的浅咖色休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他镜片后的目光。
“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你。”许嘉言侧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温晓柔低垂的侧脸上,“很担心你。”
温晓柔依旧沉默,只是抱着膝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欧阳俊的事……”许嘉言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和关怀,“我听说了。他姐姐欧阳静已经接手处理,封锁了消息。他身体底子不太好,这次是积劳成疾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引发的应激反应,需要很长时间调养。”
积劳成疾?情绪剧烈波动?
温晓柔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是因为她吗?因为图书馆的对峙?因为画室的冲突?还是因为……那本素描本背后无法言说的重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很遗憾。”许嘉言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安抚的磁性,“但对你来说,这或许是一个解脱,晓柔。”他微微俯身,距离拉近了一些,身上那股清雅的木质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远离他,远离那些混乱和伤害,回归平静的生活,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温晓柔却像受惊般猛地往旁边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她抬起头,第一次清晰地看向许嘉言。他的眼神依旧温和,带着理解和关切,但温晓柔却在那温和的表象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像一位高明的棋手,在不动声色地为她规划着“最好”的路径,将欧阳俊彻底剔除出她的世界。
这种“为你好”的温柔安排,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窒息。
“学长,”温晓柔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疏离的疲惫,“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待会儿。”
许嘉言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包容的无奈:“好。那你好好休息。”他直起身,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露台。只是转身的瞬间,镜片后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暗芒。
许嘉言刚离开没多久,露台入口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晓柔!”林远航气喘吁吁地冲了上来,脸上带着焦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他一眼就看到了温晓柔身边栏杆上残留的、属于许嘉言的清晰手印,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许嘉言是不是来过?他又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假惺惺地劝你离欧阳俊远点?他……”
“远航哥!”温晓柔打断他连珠炮似的追问,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静静?你天天一个人‘静静’!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林远航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疼又气急,“晓柔,你到底在想什么?还在想那个欧阳俊?他那种人有什么好想的?!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忘了吗?!他住院是他活该!那是报应!”
“远航哥!”温晓柔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愠怒,“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
林远航被她眼中的怒意惊得一愣。
“他……他生病了!很严重!”温晓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脑海中闪过欧阳俊毫无生气的脸和那本沉甸甸的素描本,“而且……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林远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那是哪样?!他画了你几幅画就能抵消他对你的伤害了?!晓柔!你是不是被他那些画迷惑了?!那根本就是跟踪狂的行为!是病态!你别傻了!”
“我没有!”温晓柔站起身,情绪有些激动,“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他很痛苦……”她想起素描本角落里那些被涂黑的、扭曲的线条,想起医生说的“心理负荷极重”,一种莫名的钝痛感再次攫住了她。
“痛苦?!他那种人知道什么叫痛苦?!”林远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讽刺和难以理解,“他痛苦就可以随便伤害别人?!晓柔,你清醒一点!他接近你就是不怀好意!现在他住院了,正好!你离他远点!永远别再跟他扯上关系!听见没有?!”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抓住温晓柔的肩膀,眼神急切而强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林远航的力道很大,抓得温晓柔肩膀生疼。他眼中的急切和占有欲,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新的压力。他的保护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也隔绝了她所有试图理清混乱思绪的空间。
“放开我,远航哥。”温晓柔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疏离,“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远航看着她眼中那陌生的疏冷,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满腔的急切和怒火瞬间被浇熄了大半。他怔怔地松开手,看着温晓柔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我……我只是担心你……”林远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受伤和茫然。
“我知道。”温晓柔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谢谢你,远航哥。但我现在……真的需要一个人待着。”她说完,没有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了露台,留下林远航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露台,脸上写满了失落和无措。
温晓柔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虫,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找不到出口。林远航密不透风的保护和担忧,许嘉言看似温和实则充满掌控的“引导”,都让她感到窒息。而那个躺在医院里、背负着沉重秘密的欧阳俊,则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牵扯着她混乱的心绪。
她需要答案。需要一个能让她理解这一切荒谬的理由。
几天后,一个阴沉的下午。温晓柔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市中心医院。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也许是那本素描本带来的震撼太过强烈,也许是欧阳静那句“他需要绝对的安静”背后隐藏的沉重让她无法释怀。她避开人流,循着记忆来到住院部的高层VIP观察区。走廊里异常安静,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冰冷的、属于高级医疗场所的疏离感。
她找到了欧阳俊所在的那间观察室。门紧闭着,旁边的电子屏上显示着病人的状态信息。温晓柔站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深吸了几口气,鼓起勇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两下,稍微加重了力道。
门内依旧一片寂静。
温晓柔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轻轻拧动门把手。门没有锁。
她推开一条缝隙。
观察室里光线柔和,拉着厚厚的遮光帘,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壁灯亮着,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
温晓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病床上,欧阳俊静静地躺着。他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还贴着留置针的胶布,连接着旁边悬挂的输液袋。氧气面罩已经取下,露出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比起几天前毫无生气的样子,脸色似乎恢复了一点点血色,但依旧透着一种病态的脆弱。
他睡着了。睡得很沉。
温晓柔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她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站在床尾的位置,目光贪婪地、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描摹着他沉睡的容颜。
没有了清醒时的冰冷和暴戾,此刻的他,安静得像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那紧锁的眉头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是那本素描本背后无法言说的痛苦吗?还是……对她那些无法自控的、既渴望又恐惧的矛盾情感?
就在温晓柔心绪翻涌之际,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头柜。
那本深色的、边缘磨损的硬皮素描本,静静地躺在那里。
心脏猛地一跳!
一个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念头涌了上来。她想再看看。看看那些画,看看那些被反复描绘的细节,看看是否还能找到一丝线索,解开这个困住她的巨大谜团。
温晓柔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脚步不受控制地挪到床头柜前。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本素描本。
熟悉的重量和触感。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封面。
依旧是那些熟悉的画面。她的侧脸,她的背影,她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的眼睛……每一笔都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专注。温晓柔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作画人落笔时的心跳。
翻到中间偏后的位置时,她的手指顿住了。
这里的画风似乎有些不同。不再是完整的肖像,而是一些零碎的、充满压抑感的画面。
扭曲的、如同牢笼般的线条。
深不见底的、旋涡状的黑色阴影。
断裂的桥梁,倾塌的高塔。
还有……大片大片被炭笔反复涂抹、用力刮擦留下的凌乱痕迹,像某种无声的嘶吼和挣扎。
温晓柔的心揪紧了。她能感受到这些画面传递出的巨大痛苦和绝望。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她。
她继续往后翻。翻到快接近末尾的一页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一页的背景,是一幅相对完整的风景素描——一片荒芜的、布满嶙峋怪石的旷野,天空阴沉,乌云低垂。但在画面的右下角,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用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炭笔字迹,写着一行字:
【SOS - 被困住了。救救我。】
字迹凌厉,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绝望和窒息感。
SOS!
被困住了!救救我!
这几个字像惊雷般在温晓柔脑海中炸响!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病床上沉睡的欧阳俊!
他紧锁的眉头,他苍白的脸色,医生说的“心理负荷极重”、“极度高压和焦虑”……还有欧阳静那沉重复杂的眼神……一切的一切,仿佛瞬间被这条无声的求救信号串联起来!
他不是暴君!不是跟踪狂!
他是一个被困在自己构建的牢笼里,痛苦挣扎、无声呐喊,却无法挣脱的灵魂!
那本素描本,不仅仅是对她的凝望,更是他内心世界唯一的宣泄口!那些扭曲的线条,深沉的黑暗,断裂的意象……都是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具象!而那句刻在风景画角落的“SOS”,是他绝望深渊里发出的、最微弱的呼救!
温晓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沉睡中的欧阳俊,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落在素描本粗糙的纸页上。
就在这时——
“你在做什么?!”
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
温晓柔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素描本差点脱手!她惊恐地转过身。
欧阳静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套装,脸色冰冷,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震怒和一丝深沉的疲惫。她的目光扫过温晓柔手中的素描本,再扫过她脸上的泪痕,最后落在病床上依旧沉睡的弟弟身上,眼神更加复杂难明。
“我……我只是……”温晓柔慌乱地想解释,声音带着哭腔。
“出去。”欧阳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立刻,马上。”她侧过身,让开门口的位置,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盯在温晓柔身上。
温晓柔看着欧阳静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排斥和警告,再看看病床上对一切毫无所知的欧阳俊,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紧紧抱着那本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素描本,像一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低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踉跄着跑出了观察室。
冰冷的走廊里,只剩下她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观察室内,欧阳静走到床边,看着弟弟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又看向床头柜上被温晓柔慌乱放下的素描本。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素描本拿起,翻到温晓柔刚才停留的那一页。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行细小的“SOS - 被困住了。救救我。”字迹上时,她那冰冷而强势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极其沉重、仿佛承载了无数痛苦的叹息。
“阿俊……”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姐姐……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空荡荡的门口,那个女孩仓惶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无奈和忧虑。
温晓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医院的。冰冷的秋风刮在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痕,带来刺痛的寒意。她抱着双臂,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脑海中一片混乱的轰鸣。
SOS。被困住了。救救我。
那绝望的字迹,那扭曲的画面,欧阳俊沉睡中依旧痛苦的神情,欧阳静冰冷的驱逐……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他不是恶魔。他只是一个被困在自己牢笼里的、绝望的病人。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的愤怒和恐惧更加沉重,更加让她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温晓柔木然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许嘉言学长”。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因为寒冷和心绪的混乱而有些僵硬,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晓柔?”许嘉言温和清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你在哪里?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我……”温晓柔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没事……在外面。”
“在外面?一个人?”许嘉言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变得更加柔和,“迎新晚会那边出了点紧急状况,需要立刻敲定互动环节的最终方案和道具清单。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能麻烦你现在来学生会办公室一趟吗?可能需要加会儿班。”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让人难以拒绝。
温晓柔此刻心乱如麻,只想找个地方逃避医院里带给她巨大冲击的一切。学生会的工作,似乎成了一个暂时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借口。
“……好。”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我马上过去。”
学生会办公室位于主教学楼顶层,宽敞明亮,视野极好。此刻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室内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纸张的味道。
温晓柔推门进去时,许嘉言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夕阳勾勒出他挺拔优雅的背影轮廓。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听到开门声,许嘉言转过身。看到温晓柔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时,他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凝,但脸上立刻漾开温和的笑容,对着电话那头快速交代了几句便挂了。
“来了?快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动作自然地走到旁边的咖啡机旁,“喝点什么?现磨的蓝山,还是热可可?你看起来需要一点暖的。”
“不用了学长,谢谢。”温晓柔有些拘谨地坐下,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和心绪,“方案……出什么问题了?”
“哦,别紧张,不是什么大问题。”许嘉言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温晓柔面前,自己则很自然地绕过办公桌,倚坐在温晓柔所坐椅子旁边的桌沿上,姿态放松而亲近,“主要是道具供应商那边临时变卦,有几个关键道具需要重新选定,时间有点紧。你的眼光一向很独特,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文件递到温晓柔面前,身体微微前倾,距离拉得很近。他身上那股清雅的木质香气混合着咖啡的醇香,清晰地飘过来。夕阳的光线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而充满魅力。
温晓柔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接过文件,低头翻看起来。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纸面上,但医院里看到的画面和那句无声的“SOS”却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盘旋。
许嘉言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就那样随意地坐在她身侧的桌沿,目光温和地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静静地等待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咖啡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夕阳的金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温晓柔强迫自己专注,就文件上的道具图片提出了几个建议。许嘉言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气氛似乎渐渐缓和。
“嗯,这几个备选确实比之前的好很多。”许嘉言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更靠近温晓柔一些,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晓柔,你真的很特别。总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温晓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
就在这时,许嘉言突然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拂过温晓柔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
“头发乱了。”他轻声说,语气温柔得近乎暧昧。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擦过她的额角皮肤。
这个动作,这个位置,这个语气!
温晓柔的身体瞬间僵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她!图书馆里,他也是这样拂过她的额发,然后……然后书架轰然倒塌!欧阳俊暴怒地将她拖走!那粗暴的吻,手腕的剧痛,冰冷的天台……所有的噩梦般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别碰我!”
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带着崩溃的哭腔,猛地从温晓柔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伤,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许嘉言的手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了。镜片后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冰冷、错愕,以及一丝被冒犯般的愠怒。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夕阳的金辉依旧温暖,却驱不散此刻陡然降至冰点的气氛。
温晓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如同受惊过度的小兽,泪眼朦胧地看着几步之外、脸色阴沉下来的许嘉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逃过了医院的冰冷驱逐,却一头撞进了另一个由温柔假面构筑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