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学生会办公室里,死寂如同凝固的冰。

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温晓柔惊恐后退、背抵墙壁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眼泪汹涌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那双总是带着安静或迷茫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近乎崩溃的恐惧,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僵立的许嘉言。

许嘉言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那个试图拂过她额发的姿势。他脸上的温和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镜片后的眼眸里,错愕、愠怒,以及一丝被当众冒犯的冰冷,如同乌云般迅速积聚。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看着温晓柔如同受惊过度的兔子般剧烈反应,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将他与某个暴戾身影重叠的恐惧,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强烈的挫败感瞬间攫住了他。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许嘉言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回了手。他的下颌线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最终,那冰冷的怒意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平静所取代。

“温晓柔同学,”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腔调,却像是裹着冰碴,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看来,图书馆那天的事,给你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的目光锐利地在她惊恐的脸上扫过,“也让你对我产生了……不必要的误解。”

他微微向前倾身,姿态依旧优雅,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只是想表达关心。作为学生会会长,关心成员的身心状态,是我的职责。你的反应,让我很意外,也很……遗憾。”

他将“职责”和“遗憾”两个词咬得很重,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的“不识好歹”。

温晓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恐惧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而阵阵发软。许嘉言的话语像冰冷的细针,刺破了她最后的防线。他完美地将自己的行为包装成“职责”和“关心”,将她过激的反应归咎于“阴影”和“误解”,无形中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这种被掌控、被定义、被置于被动位置的窒息感,比直接的指责更让她感到绝望。

“我……”她想开口,声音却破碎不堪,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好了。”许嘉言直起身,打断了她无力的挣扎,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只是眼底深处再无一丝暖意,“既然你状态这么差,今晚就不麻烦你了。道具的事情,我自己处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拿起一份文件,姿态从容地翻看起来,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夕阳的光线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却只衬出冰冷和疏离。

驱逐令下得如此优雅,如此不容置喙。

温晓柔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巨大的委屈和孤立无援感瞬间将她淹没。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再也无法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多待一秒。她胡乱地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甚至顾不上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踉跄着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学生会办公室。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那片虚假的温暖和冰冷的现实。

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窗棂尽头,暮色如同浓墨般迅速晕染开来。温晓柔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冲出教学楼。冰冷的夜风瞬间裹挟了她,吹得单薄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没有方向,只是凭着本能,朝着远离灯光、远离人群的地方跑去。眼泪被风吹干,留下冰冷的泪痕,脸颊紧绷得发疼。脑海里一片混乱的轰鸣,医院里那句无声的“SOS”,素描本上扭曲的黑暗线条,欧阳俊沉睡中苍白的脸,许嘉言冰冷审视的目光,林远航急切却让她窒息的保护……还有刚才那如同噩梦重演的触碰!

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绝望的网,将她死死缠绕,勒得她喘不过气。她只是一个想安静画画、过普通生活的女孩,为什么会卷入这样复杂而危险的旋涡?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用他们的方式撕扯她、定义她?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成了奢望?

她跑到校园最偏僻的角落,一个废弃的小花坛边。四周是高大的灌木丛,黑暗中影影绰绰。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台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已久的、巨大的委屈和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瘦弱的肩膀在寒冷的夜风中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哭泣撕扯着寂静的黑暗。

就在这时,天空中毫无预兆地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紧接着,一声沉闷的惊雷在头顶炸响!

“轰隆——!”

豆大的雨点,几乎是瞬间就砸落下来!冰冷、密集、毫不留情!

温晓柔被雷声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寒意如同无数根细针,瞬间刺透皮肤,深入骨髓!她慌忙想站起来找个地方避雨,但双腿因为寒冷和长时间的蜷缩早已麻木,一个趔趄又跌坐回去。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颊,混合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花坛里的泥土被雨水打湿,散发出潮湿的腥气。她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小猫,蜷缩在冰冷的石台边,无处可逃,只有冰冷的绝望和无尽的黑暗将她吞噬。

“晓柔——!!温晓柔——!!你在哪儿?!”

一个焦急万分、带着哭腔的呼喊声,穿透密集的雨幕,由远及近地传来!

是林远航!

温晓柔混沌的意识被这熟悉的声音猛地拉回一丝清明。她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雨幕,看到林远航高大的身影正沿着小路狂奔而来!他没有打伞,浑身早已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写满了惊惶和恐惧,像一头在暴雨中迷失方向的困兽。

“晓柔!”林远航一眼就看到了花坛边蜷缩着的小小身影,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套,猛地罩在温晓柔身上!那带着他体温的湿冷外套,虽然无法驱散寒冷,却像一道微弱的屏障,隔绝了部分冰冷的雨水。

“你疯了吗?!下这么大雨跑这儿来!你想冻死自己吗?!”林远航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担忧和恐惧而嘶哑,他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温晓柔冰冷僵硬的肩膀,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更多的风雨。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不断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温晓柔被他抓着,冰冷的身体接触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巨大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亲人,再也控制不住,扑进林远航同样湿透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远航哥……我好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哭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凄惶无助。

林远航紧紧抱着她冰凉颤抖的身体,心疼得无以复加,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哥在呢……哥找到你了……没事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眶也红了,“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吵架!不该逼你……对不起晓柔……对不起……”

他以为温晓柔的恐惧和哭泣,都是因为下午在露台上他那番激烈的言辞和强势的态度。巨大的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温晓柔在他怀里摇着头,哭得更加厉害,语无伦次:“不是……不是的远航哥……是许嘉言……他……他又碰我头发……我……我好怕……像图书馆那天一样……然后欧阳俊……”她混乱地说着,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组织清晰的语言。

林远航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听懂了!

许嘉言!又是许嘉言!还有欧阳俊!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冲散了所有的自责和心疼!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他看向学生会大楼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雨幕和墙壁,看到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再想到医院里那个昏迷不醒、却依旧阴魂不散的欧阳俊,新仇旧恨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理智!

“许嘉言!!欧阳俊!!”林远航的咆哮声在暴雨中炸响,充满了狂暴的戾气,“老子跟你们没完!!”

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冲出去!

“不要!远航哥!不要去!”温晓柔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抱住林远航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拖住他,“求你了!不要去找他们!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好冷……好怕……”她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求,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林远航被她死死抱住,感受着她冰凉的身体和绝望的哭求,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浇上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下来,只剩下无尽的心疼和无力。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浑身颤抖、脸色青白的女孩,再大的愤怒也化作了深深的无力。

“……好。”林远航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挫败。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温晓柔打横抱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尽量为她遮挡风雨,“哥带你回家。”

温晓柔蜷缩在他湿透却温暖的怀抱里,冰冷的脸颊贴着他同样冰冷的胸膛,听着他沉重而急促的心跳,混乱的心绪在暴雨的冲刷和这唯一的依靠中,终于找到了一丝暂时的栖息之地。她闭上眼睛,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声滑落。

林远航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瓢泼大雨中。雨水模糊了视线,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稳稳地抱着怀里轻飘飘却承载了他所有担忧的女孩,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踩在荆棘之上。

第二天,温晓柔发起了高烧。

昏昏沉沉中,她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冰冷的海水里,时而沉入黑暗的深渊,时而被混乱的噩梦碎片撕扯。欧阳俊苍白沉睡的脸,素描本上绝望的“SOS”,许嘉言冰冷的审视,林远航焦急的呼喊,还有那场冰冷的暴雨……所有的画面交织重叠,光怪陆离。

林远航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家狭小的客厅里。他笨拙地学着熬姜汤,笨拙地给她额头上换冷毛巾,笨拙地在她噩梦呓语时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遍重复着“哥在呢,别怕”。温妈妈也请了假在家照顾,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和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又无奈。

这场高烧,像是身体对她承受的巨大压力和精神创伤的最后警告。

昏沉了两天两夜,温晓柔的体温终于开始缓缓下降。意识像是从深海中艰难地浮起,带着沉重的疲惫和虚脱感。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喉咙干涩得如同火烧。

“晓柔?你醒了?”林远航沙哑而惊喜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他凑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疲惫,“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温晓柔看着他憔悴不堪的脸,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和浓浓的愧疚。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远航哥……我……没事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她的手机,屏幕是暗的。她想起了医院,想起了那个无声的求救信号。

“我睡了……多久?”她问。

“快两天了。”林远航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递过一杯温水,“可吓死我了。医生说你就是受了惊吓,加上淋雨着凉,身体扛不住了。”

两天……欧阳俊……他还好吗?那句“SOS”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再次压在她的心头。

林远航看着她捧着水杯、眼神飘忽的样子,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忍不住,语气带着压抑的烦躁和不解:“晓柔,你……你是不是还在想医院里的事?想那个欧阳俊?”

温晓柔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没有回答。

“晓柔!”林远航的声音带着一丝受伤的急切,“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他那样对你!你还……”他想起温晓柔昏迷时偶尔喊出的名字,想起她看向素描本时那复杂的眼神,一股巨大的不安和恐慌攫住了他,“他根本就是个疯子!是个危险分子!他住院是他活该!他姐姐都让你离他远点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听呢?!”

“远航哥!”温晓柔猛地抬起头,因为虚弱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的红晕,“他不是疯子!”她想起素描本上那些扭曲的线条,想起那句刻在角落里的绝望呼救,声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笃定,“他……他很痛苦!他需要帮助!”

“痛苦?!需要帮助?!”林远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讽刺和难以理解,“他痛苦就可以随便伤害你?!他需要帮助就该去祸害别人?!晓柔!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那本破画册说明不了什么!那只能证明他更危险!更偏执!他……”

“那本画册里有求救信号!”温晓柔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着,“SOS!他写了SOS!他说他‘被困住了’!‘救救我’!远航哥!那不是画我的画!那是他在求救!他在用唯一的方式求救!”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林远航耳边炸响!

“SOS?求救?”林远航彻底愣住了,脸上的愤怒和急切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你……你说什么?”

温晓柔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将那天在欧阳俊病床前看到的一切,那幅荒芜风景画角落里绝望的字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沉重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无力的悲伤。

林远航呆呆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眼中如同暴君般不可理喻的欧阳俊,内心世界竟是如此……绝望?那本素描本,那些扭曲的画面,那句无声的呼救……这一切,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认知。

房间里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所以……”林远航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迷茫,“你……你是觉得……他那样对你……是因为……他控制不了自己?因为……他生病了?”

温晓柔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看着手中水杯里微微晃动的波纹,声音很轻很轻:“我不知道,远航哥。我真的不知道。但是……看到他写下的‘救救我’,看到他姐姐那么沉重的眼神……我……我没办法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抬起头,看向林远航,眼中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受伤害。我也怕……可是……如果那是真的呢?如果他真的被困住了,在无声地喊着救命呢?我们……真的可以就这样视而不见吗?”

林远航看着温晓柔眼中那深沉的悲伤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柔软,看着她苍白憔悴却依旧清澈的眸子,所有的愤怒、不解、想要将她彻底保护起来的急切,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下了暂停键。

他想起了小时候,晓柔看到路边受伤的小鸟,也是这样,不顾他的阻拦,非要把它带回家,笨手笨脚地给它包扎,喂它喝水。那时的眼神,和现在……何其相似。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缓缓地弥漫开来。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阳光都偏移了几分。最终,他重重地、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叹了口气。

“……想去看看他?”林远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温晓柔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像暗夜中骤然点亮的星子。

林远航看着她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柔软。他撇开脸,声音闷闷的:“别这么看我……先说好,我陪你去。而且,就这一次!如果他姐姐不让进,或者他……他再有任何一点不对劲,我们立刻就走!听见没有?!”

“嗯!”温晓柔用力地点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泪水再次盈满眼眶,但这次,是混合着感激和希望的泪水,“谢谢你……远航哥!”

两天后的下午,阳光正好。温晓柔的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精神恢复了不少。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素雅的浅色衣服,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尽管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坚定的神采。

林远航陪在她身边,脸色依旧绷得紧紧的,像是要去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警惕,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两人再次来到市中心医院住院部VIP观察区。走廊里依旧安静,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站在那扇熟悉的观察室门前,温晓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如临大敌的林远航,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这一次,门内很快传来一个平静而略显疲惫的女声:“请进。”

温晓柔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观察室里的光线比上次明亮许多。窗帘拉开了一半,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进来。病床上,欧阳俊靠坐在床头。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身形依旧清瘦单薄,但脸色比起上次昏迷时好了许多,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灰败。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天空,神情有些怔忡,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茫然。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转过头来。

当他的目光,越过门口的林远航,落在温晓柔身上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温晓柔清晰地看到,欧阳俊那双总是如同寒潭般深邃冰冷的眼眸,在接触到她视线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他苍白的脸庞!

那不是愤怒。

不是冰冷。

不是占有欲。

甚至不是她预想中的漠视。

那是一种……近乎惊惶的恐惧!一种深沉的、无法掩饰的痛楚!一种……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绝望的渴望,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和自厌死死压制住的扭曲!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如同受惊的鹿,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和惊慌,飞快地从温晓柔脸上移开,死死地钉在白色的被面上。搁在被子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像一只被剥去了所有坚硬外壳的刺猬,露出了底下最柔软也最易受伤的内里。那种毫不掩饰的、巨大的痛苦和恐惧,让温晓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欧阳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正削着一个苹果。看到温晓柔和林远航进来,她削苹果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目光在温晓柔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了她眼中的坚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又在林远航那充满戒备的脸上扫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弟弟那瞬间变得苍白、惊惶、痛苦不堪的脸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沉重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削了一半的苹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温晓柔,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静,却比上次少了几分冰冷的驱逐意味:

“温晓柔同学,林远航同学。”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温晓柔身上,“谢谢你们来看他。”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随即,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外面的阳光很好。阿俊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她说着,目光重新落回温晓柔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能麻烦你……陪他到楼下的小花园走走吗?十分钟就好。”

她的语气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带着深意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