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 3.1.18 07:50】
仓库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马坤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海。那个梦，那个被他用酒精和意志力强行压在记忆最深处的血色梦魇，竟然被一个陌生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你们会后悔的。”
那名女研究员临死前的诅咒，此刻化作了实质的音波，在他耳中反复回荡，与陆哲平静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钢铁般的意志，在这一刻寸寸碎裂。
他不是没想过反击。他的肌肉记忆在疯狂叫嚣，让他扣下扳机，用一枚弩箭让眼前这个诡异的年轻人永远闭嘴。可是，他做不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无法理解的力量的恐惧。
眼前这个人，不是人。是魔鬼，是亡魂，是来向他讨还血债的……审判者。
“你……到底……是什么人？”马坤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握着电磁弩的手臂，重若千斤，缓缓垂下。
一旁的林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她能清晰地看到马坤——这个一出场就气势逼人，让她感到极度危险的男人——此刻脸上的血色尽褪，眼神中充满了和她刚才如出一辙的惊骇与迷茫。
陆哲，又一次，用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兵不血刃地瓦解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我？”陆哲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看两个迷途的羔羊，“我只是一个……能听到世界哭声的人。”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大崩溃’之后，猩红尘埃改变了一切。它污染了水源，扭曲了生命，也……撬开了一些人脑子里的锁。我能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一些被遗忘的声音。一些……过去的‘回响’。”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半真半假，却最容易让人信服。在这个怪物横行、神迹与诅咒共存的时代，“变异”是所有异常最合理的解释。
他没有再看马坤，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林晏，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
“比如，我能‘看到’，这位兵哥的噩梦，源于一场屠杀。一支本可以阻止‘大崩溃’恶化的科研团队，因为不愿交出研究成果，被当做‘叛徒’处决了。”
林晏的身体猛地一颤，防护头盔下的眼睛瞬间睁大。
陆哲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而那个团队的首席助理，一个和你年纪相仿，一样穿着白大褂，一样为了某个‘希望’而偏执的女研究员……就是他亲手杀死的。”
“别说了！”马坤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右腿的机械义肢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他的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仿佛被活生生撕开旧日的伤疤。
陆哲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马坤和林晏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然后用一根名为“命运”的线，将他们血淋淋地缝合在了一起。
林晏终于明白了。她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叫马坤的男人会躲在暗处观察她，明白了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复杂的、既有敌意又似乎带着某种保护欲的矛盾气息。
原来，他看她，就像在看一个他亲手杀死的冤魂。
而陆哲，这个自称能“听到回响”的男人，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你明白了吗，林晏博士？”陆哲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所守护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个胚胎，更是那场屠杀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希望’。而他，”陆哲指了指失魂落魄的马坤，“既是当年的刽子手，也可能是你现在唯一的守护者。因为赎罪，是比仇恨更强大的力量。”
说完，他不再理会陷入巨大冲击的两人，径直从马坤身边走过，拿起地上的高能蓄电池，来到林晏面前。
“转身。”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林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机械地转过身，露出了防护服背后那个精密的能源接口。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被陆哲构建的宏大而悲壮的“真相”所支配。
陆哲熟练地打开接口盖，取下耗尽的旧电池，将新的换了上去。
“嗡……”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响起，林晏手腕上那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显示屏上的红色警告变成了令人安心的绿色，能量条瞬间恢复到百分之百。一股暖流从背后的接口处传来，驱散了她心底的寒意。
危机，彻底解除了。
而解决危机的人，此刻正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技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接下来的事。”陆哲的声音将两人从各自的情绪深渊中拉了出来，“你们一个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过去，一个守护着关乎未来的秘密。但这些，在即将到来的天灾面前，毫无意义。”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
“最多再过三十六个小时，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猩红尘暴，将席卷整个华东地区。强度是你们见过最强的一次，足以穿透大部分地下避难所的简陋过滤系统。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马坤猛地抬头，眼神中的迷茫被现实的严酷所取代：“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陆哲用同样的理由搪塞过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军用级的信号接收器，“但死路之中，也有一线生机。”
他按动开关，一阵夹杂着杂音的广播声在寂静的仓库里响起。
“……这里是华东战区第7号紧急避难所……坐标……东经121.4，北纬31.2……重复……本避难……是最后的希望……”
这正是上一世，将他们引向死亡陷阱的魔鬼之音。
“军方据点？”马坤的眼神亮起一丝光芒。作为退役军人，他对军队有着天然的信任。
林晏也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只有军方的力量，才能为她的研究提供最好的保护。
“没错。”陆哲关掉广播，看着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心中冷笑。上一世的自己，也是这副蠢样子吧。
“距离这里三百公里，穿越整个死亡沼泽区。凭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到不了。但我们三个加在一起，或许有机会。”陆哲的目光扫过两人，“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一个掌握着未来科技的科学家，再加上一个……能看清道路的‘先知’。这是目前看来，最完美的组合。”
他没有说“我们结盟吧”，也没有说“请加入我”。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将三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唯一的求生方案。
马坤沉默了。陆哲给他指出的“赎罪”之路，让他无法拒绝。保护林晏，护送她和她守护的“希望”到达安全的地方，似乎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林晏也沉默了。陆哲展现出的神秘能力和掌握的海量信息，让她意识到，跟着这个男人，或许是解开胚胎秘密、甚至追溯研究所悲剧真相的唯一途径。
“我加入。”马坤率先开口，声音沙哑但坚定。他看着林晏，眼神复杂，像是在宣誓。
林晏深吸了一口气，也点了点头：“我……需要你的情报。”
“很好。”陆哲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去据点？不可能的，这不过是暂时将二人稳住的话术罢了。
亡命之徒小队的核心铁三角，提前两年，以一种他完全主导的方式，宣告成立。组织齐团队后，具体的计划，要让他来规划。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得在尘暴来临前，尽可能多地收集物资。”陆哲立刻切换到队长模式，“马坤，你的弩箭需要补充吗？我知道三楼的体育用品区有上好的碳纤维羽毛球拍，拍杆是最好的箭身材料。林晏，你的防护服虽然能量满了，但营养液快没了吧？负一层的生鲜区，有一批没被污染的医用葡萄糖，可以当做应急营养剂。”
他再次展现出那神棍般的“先知”能力，精准地说出了两人最急迫的需求和解决方案。
马坤和林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他们彻底放弃了抵抗，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秘密和需求都无所遁形。跟着他，似乎真的……能活下去。
“分头行动，十五分钟后在这里集合。”陆哲下达了命令。
“好。”两人齐声应道，转身向仓库外走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陆哲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一切，都在他的剧本之中。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去搜刮自己需要的物资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仓库铁门旁边的一根柱子。
柱子的阴影里，一张巴掌大的速写纸片，被一颗生锈的图钉钉在那里，仿佛是孩子随手的涂鸦。
纸上画的，是超市的正门。门口停着罗大年的装甲卡车，卡车旁边，画了三个模糊的人影，正从超市里走出来。画风稚嫩，却异常精准地捕捉到了三人的体型特征。
而在画纸的右下角，画着一个微不可闻的签名——一只展翅飞翔的鸽子。
陆哲的瞳孔骤然凝固。
苏晚！
那个聋哑的天才少女，那个用变异信鸽“灰影”为新生态教派传递情报的“告密者”！
她也在这里！她一直在监视着他们！
陆哲伸出手，将那张速写纸取下，在指尖捻了捻。纸张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仓库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那个正躲在某个角落，用一双纯净而敏锐的眼睛，默默观察着一切的女孩。
“有意思……”陆哲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将纸片揉成一团，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口袋。
游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