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 3.1.18 08:10】
那张被揉成一团的速写纸，在陆哲的口袋里仿佛一块烙铁，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根纤细的毒针，扎进了陆哲看似坚不可摧的重生记忆里。
上一世，这个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用一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睛观察着世界的聋哑女孩，是团队里唯一的“光”。
她会用她那双巧手，将冰冷的罐头食物摆放出花朵的形状；她会用画笔，记录下沿途哪怕最不起眼的风景，送给每一个心情低落的队友；她饲养的变异信鸽“灰影”，是队伍在通讯中断的末日里，唯一的远程侦察兵。
所有人都爱她，保护她，将她视作末日里最后一点纯净的象征。
陆哲也曾是其中之一。
然而，正是这份所有人都珍视的“纯净”，最终葬送了所有人。她信任了不该信任的广播，将“灰影”放飞，向那个虚假的希望据点传递了他们即将抵达的消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给据点里“等待着他们”的军人一个惊喜。
陆哲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对于程锐、马坤、林晏、罗大年这些人，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将他们视作棋子，因为他深知他们内心深处的自私与黑暗。
但苏晚……她是一张白纸。一张被命运肆意涂抹，却依然努力保持洁白的纸。
对付恶人，陆哲有的是手段。可对付一个“好人”，尤其是一个曾间接导致自己惨死的好人，他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棘手。
“陆哲？你在想什么？”林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已经换好了电池，正在检查防护服的各项参数，但目光却一直若有若无地锁定在陆哲身上。
马坤也提着他的电磁弩，站在仓库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门神，但他警惕的眼神表明，他同样在观察陆哲的一举一动。
这两个刚刚被“收服”的未来大佬，此刻就像两只被驯服的野兽，虽然暂时臣服，但骨子里的警惕和多疑并未消除。他们都在试图分析、解构陆哲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没什么。”陆哲脸上的所有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在想，我们的‘完美组合’，似乎还缺一个后勤和侦察兵。算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
他拍了拍手，打破了沉思的氛围：“好了，别愣着了，时间宝贵。按我说的，分头行动。记住，十五分钟，一秒都不能多。这个超市不会安全太久。”
马坤和林晏对视一眼，不再多问，立刻转身执行命令。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陆哲知道，他们会百分之百地按照自己的指示去做。因为他刚才那番话，不仅是下达任务，更是一次不动声色的心理暗示——“你们看，我连你们最需要什么都知道，跟着我，没错的。”
等到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间，陆哲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去。
他的目标，在顶楼。
转身，陆哲走向仓库另一头通往天台的维修通道。
苏晚既然在监视他们，就一定在附近。她像一只谨慎的小猫，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但她有一个无法割舍的“弱点”——她的信鸽，“灰影”。
那只变异信鸽是苏晚唯一的伙伴，是她的耳朵和声音。而变异生物，往往对高能量的食物有着本能的渴望。
陆哲的目标，就是去钓出这只“灰影”。只要控制了“灰影”，就等于扼住了苏晚的咽喉。
天台的门被一把大锁锁着，但这对拥有万能钥匙和开锁技能的陆哲来说，形同虚设。
“咔哒。”
门开了。
一股夹杂着酸雨气息的热风扑面而来。陆哲眯着眼，走上天台。猩红色的天光下，整个废墟城市一览无余，像一头匍匐在末日下的巨兽尸体，荒凉而死寂。
他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先走到天台边缘，状似不经意地向下观察。很快，他就在超市对面一栋半塌的居民楼三楼，一个被窗帘遮蔽的窗口，捕捉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反光。
那是望远镜的镜片反光。
找到了。
陆哲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块高压缩的饼干。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口粮。
他掰下一小块，扔在天台中央一块比较干净的空地上，然后又“不小心”手滑，将一整块饼干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好几块碎屑。
“啧，浪费了。”他假装懊恼地嘟囔了一句，然后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走到天台另一边，靠着围栏，吃起了剩下的饼干，一边吃还一边眺望远方，摆出一副正在侦察和规划路线的模样。
他在等。
等那只无声的眼睛，做出判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就在陆哲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道灰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从对面居民楼的窗口疾射而出。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天台中央。
那是一只鸽子，体型比寻常鸽子大上一圈，羽毛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灰暗色泽，一双眼睛红得像玛瑙，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灰影！
它警惕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陆哲，见他毫无反应，这才低下头，飞快地啄食起地上的饼干碎屑。它的动作极快，几秒钟就把所有碎屑一扫而光。
陆哲依旧没有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瞟向它。他知道，真正的“观众”，此刻一定正用望远镜死死地盯着这里。任何一丝异常，都会让她立刻警觉。
灰影吃完碎屑，又看了看那块被陆哲故意掰下来的、比较完整的一小块饼干。它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吃，而是用喙叼起那块饼干，振翅而起，飞回了对面的窗口。
它要把食物，带给它的主人。
看到这一幕，陆哲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他知道，他的鱼饵，苏晚已经吞下去了。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饼干，拍了拍手，转身准备离开。但在经过刚才灰影啄食的地方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到，在灰影刚才叼走那块饼干的位置，留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用弹壳和铜丝手工做成的、非常精致的小星星。
这是……苏晚的“回礼”？
在上一世，每次灰影带回有用的情报，苏晚都会奖励它一颗这样的小星星。而她偶尔也会把这种小玩意儿送给队友，作为善意的表达。
陆哲弯腰，将那颗冰冷的金属星星捡了起来，放在手心。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本以为自己是在钓鱼，却没想到，鱼儿……竟然也回赠了他一点“鱼饵”。
这个女孩，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天台。
回到仓库时，马坤和林晏已经带着各自的“战利品”回来了。
马坤找到了一副完好无损的碳纤维羽毛球拍，正用匕首小心地削去拍头，留下笔直坚韧的拍杆。林晏则提着一个半满的医疗箱，里面装着几瓶葡萄糖溶液和一些基础的消毒用品。
两人看到陆哲两手空空地回来，都有些诧异。
“你……”马坤刚想开口询问。
陆哲却抢先说道：“路线已经规划好了。从这里出发，向东南方向走，穿过第三环线的废弃高架桥，可以避开市中心最危险的沼泽区。今晚，我们就在桥下的一个收费站过夜。”
他三言两语就将话题引开，并再次主导了节奏。
“出发吧，趁着现在尘埃浓度还不算太高。”陆哲一挥手，率先向超市外走去。
马坤和林晏立刻跟上。一个全副武装的科学家，一个手持电磁弩的特种兵，簇拥着一个看起来最普通、却掌握着一切的“先知”，这个奇怪的组合，正式踏上了他们的旅程。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走出超市后，对面居民楼三楼的窗帘后，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
女孩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老旧的银色心形挂坠。她的另一只手，则在速写本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她画下了陆哲三人离开的背影，然后，在画的旁边，写下了一行清秀的字。
“高架桥……收费站……”
这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那封信里，提到的第一个地标。
她抬起头，看向陆哲离去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充满了困惑、警惕，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希望。
而走在最前面的陆哲，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一边走，一边看似无意地对身后的马坤和林晏说道：
“对了，到了收费站，我们得找找看有没有一个旧的铁皮邮箱。我‘感觉’……那里会有我们需要的，下一站的线索。”
他知道，这句话，苏晚一定能通过她那超凡的唇语能力，“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观众已经入场。
舞台已经搭好。
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这位特殊的“演员”，自己走上舞台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