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退潮后的海水，迅速在每个人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现实的、带着贪婪与疲惫的复杂情绪。
“水！是干净的蒸馏水！”罗大年第一个扑了上去，像一头扎进瓜田的猹，他拧开一桶水的阀门，将头凑过去，用那珍贵的液体冲洗着满是污垢的脸，发出满足的呻吟，“还有……我的天，是军用级的浓缩营养膏！这他妈够我们吃到明年！”
林晏也快步走向药品区，当她看到一排排码放整齐的抗生素、复合维生素和无菌生理盐水时，激动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这些东西，在外面任何一个黑市，都足以换来一座小型堡垒的控制权。
马坤则默默地靠在墙边，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腿。他没有去看那些食物和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一堆维修工具和备用零件，眼中闪烁着一个物理教师兼特种兵特有的光芒。他在思考，如何用这些零件，为自己造一条新的腿。
程锐没有动。他只是靠在门边，像一具雕塑，眼神空洞地看着众人瓜分着“战利品”。
那份来自挚友的背叛，比缝合君主带来的恐惧更让他感到冰冷。他曾为之奋斗的一切，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只有陆哲，对这些足以让任何幸存者疯狂的常规物资视若无睹。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锁定在仓库最深处那个孤零零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银色金属箱上。
“嘿，各位。”陆哲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罗大年喜悦的噪音，“别光顾着捡芝麻。真正的西瓜，在那儿呢。”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个箱子约半米见方，通体由一种未知的合金打造，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一丝缝隙。箱子的正中央，烙印着一个简洁而充满力量感的徽记——由齿轮、麦穗和盾牌组成的“堡垒议会”的标志。
“堡垒议会的东西？”罗大年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压低声音道，“别碰！那群家伙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疯子！他们的东西，拿了会烫手！”
程锐的目光也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沙哑地开口：“罗大芬说得对。议会的物资都有内部编号和追踪信标。我们一旦打开，就等于在黑夜里点燃了一支火把，会把他们所有的‘清道夫’都引过来。”
“可我们已经杀了新生态教派的巡逻队，早就是火把了。”林晏反驳道，她的好奇心显然已经战胜了恐惧，“而且，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藏一个单独的箱子？这里面一定有比这些常规物资更重要的东西！”
一场小小的争论，就此展开。这正是陆哲想要看到的。他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任由他们自己说服自己。
最终，马坤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用仅剩的左腿支撑着身体，沉声说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管他什么议会还是教派，力量，才是活下去的唯一保障。如果这里面是能让我们变强的东西，那就值得赌一把。”
他的话，一锤定音。
“好。”陆哲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顺应民意。他走到那个银色箱子前，“问题是，怎么打开它？”
箱子表面浑然一体，没有锁孔，没有密码盘，甚至连一条缝都找不到。
程锐的义眼蓝光闪烁，开始扫描分析：“高强度钛钨合金，一体成型。没有外部机械结构……应该是某种内部声控、磁力或者生物识别锁。”
“那就麻烦了。”罗大年幸灾乐祸地搓着手，“除非找到议会的高层，用他们的眼角膜或者指纹，否则这就是个铁疙瘩。”
陆哲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程锐，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程锐，你的‘鹰眼’，除了分析和预判，还有别的功能吗？比如……数据接口功能？”
程锐一愣：“有。可以通过微型激光阵列，读取和写入特定格式的加密数据，但需要授权密钥……”他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那个箱子，又看向陆哲，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
“没错。”陆哲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潘多拉的魔盒，自然需要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而你，程专家，你的眼睛，就是这把钥匙。”
陆哲当然知道，上一世的资料显示，堡垒议会为了防止机密外泄，所有最高等级的加密箱，都取消了实体钥匙，改用一种极其特殊的“数据对拷”方式开启。开启的“钥匙”，正是少数高层和特殊人员植入的、经过改造的军用级义体。比如，程锐的“鹰眼”。
而程锐自己，因为记忆被格式化，早就忘了这一点。
在陆哲的示意下，程锐走上前，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将自己的左眼对准了箱子上的议会徽记。他按照陆哲的指示，启动了那个他自己都快遗忘的数据接口模式。
嗡——
义眼中射出一道微不可见的蓝色数据流，与徽记连接在了一起。箱子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机械运转声。
咔哒。
一声轻响，箱子顶部缓缓向上升起，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没有黄金，没有武器，没有药品。
只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晶莹剔透的黑色晶体，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衬垫上。晶体的内部，仿佛有无数星辰在缓缓流转，充满了神秘的美感。
“这是什么？黑曜石？”罗大年失望地撇了撇嘴。
“不……”林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狂热，“这是……记忆晶体！‘大崩溃’前最尖端的存储技术！理论上，这一小块晶体，可以存储下整个国家图书馆的所有信息！”
“怎么读取？”马坤问道。
“需要专门的读取设备，而且……”
“而且，还需要精神力同调。”陆哲接过了话头，他拿起那块冰冷的晶体，感受着里面蕴含的庞杂信息流，“把它放到眉心，集中精神就行。不过，普通人强行读取，大脑会被瞬间冲垮，变成白痴。”
他顿了顿，将晶体递给了唯一一个能够安全读取它的人。
“程锐，看来，这又是为你准备的‘礼物’。”
程锐的手微微颤抖，接过了那块记忆晶体。他知道，这里面，可能藏着比魏长峰的病历更加残酷的真相。但他别无选择。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那冰冷的晶体，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瞬间，一股庞杂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了他的大脑！
程锐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义眼因为信息过载而迸射出刺眼的电火花！
就在众人以为他即将被撑爆的时候，他却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里，不再是迷茫和痛苦，而是一种洞悉了恐怖真相后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我知道‘缝合君主’是什么了。”
他缓缓地转述着从晶体中读取到的信息：
“……‘白色地狱’项目日志，记录者：堡垒议会首席科学家，赫尔曼。项目目标：通过聚合临终者的精神能量，制造一种可以被操控的、具备‘精神瘟疫’特性的生物兵器，用于对付新生态教派那些无法被常规武器杀死的变异体。‘缝合君主’，是他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这个真相，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他们拼死拼活才干掉的恐怖怪物，竟然只是人类自己制造的、一个失败的玩具。
“不止这些……”程锐的脸色愈发惨白，“赫尔曼在日志的最后写道……‘大崩溃’不是灾难，而是一场伟大的‘过滤器’，它淘汰了无用的、脆弱的旧人类。而他们堡垒议会，将利用这个机会，执行真正的‘方舟计划’——他们要利用从‘大崩溃’中筛选出来的精英基因，和他们掌握的灾前科技，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更完美的‘新人类’。”
“而我们这些在废墟里挣扎的幸-存者……”程锐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在他们眼里，我们和那些变异体一样，都是需要被‘过滤’掉的……杂质。”
死寂。
彻骨的死寂。
如果说新生态教派是疯狂的敌人，那么堡垒议会，就是高高在上、视他们为蝼蚁的……神。一个想要将他们彻底抹除的、冷酷无情的造物主。
“他们凭什么……”马坤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凭这个。”程锐将记忆晶体从额头上拿下，递给陆哲。晶体的表面，因为信息被读取，浮现出了一行新的、闪烁着微光的数字。
【方舟计划·二号种子库·最高权限密钥：7355608】
“这是赫尔曼留下的后门。”程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他似乎对议会的极端思想也产生了动摇，偷偷记录下了其中一个‘种子库’的权限密钥。他说，如果有人能找到这份日志，就意味着议会的统治出现了变数。他希望……后来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一个足以控制人类未来的密钥，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陆哲的手心。
罗大年看着那串数字，喉结滚动，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恐惧。林晏则是一脸狂热，这背后代表的基因科技，是她梦寐以求的圣杯。
“陆哲……”程锐看着他，眼神无比复杂，“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哲身上。
他，掌握着地图，掌握着情报，现在，又掌握了通往“神之领域”的钥匙。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领导者，一定程度上，他成了所有人命运的执掌者。
陆哲掂了掂手中的记忆晶体，脸上的笑容，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神秘而又危险。
“怎么办？”他环视着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缓缓说道，“一个想把我们当祭品的疯子教派，一个想把我们当垃圾清除的伪神议会。看起来，我们哪边都惹不起。”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所以，我决定……杀死他们，启动自己的方舟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