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张院判,早些年给姜姀问诊。
彼时的她尚且是东宫新妇,新婚夜便出现了腹绞痛,后来更是断断续续了两年之久。
姜青虞的状况,似乎比她还要糟糕很多。
“回禀陛下,确实有些相似,只是姜采女的情况,瞧着似乎比皇后娘娘更为严重。”
按照二人的情况来看,都是崩漏之症。
只是皇后娘娘的病情发现的早,所以用药物调理即可,只是这位姜采女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姜采女?”
当院张判说出这话的时候,景淮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又想起未侍寝的秀女被统一册封为采女的事情。
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翼,不紧不慢地询问了一句。
“皇后可说了什么?”
“娘娘让微臣仔细看护姜采女,旁的倒也没有多言。”
张院判在后宫奔走多年,深知谨言慎行的重要,所以说话亦是滴水不漏。
景淮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瞧着他像滑不溜手的老泥鳅,瞬间失去了盘问的兴致。
“既然皇后叮嘱,那便好生照看。”
张院判尚未退去便被姜姀堵到了殿门口,这让一旁引路的曹掌印尴尬的想要抠脚。
可纵使如此,他还是小跑着上前问安。
“娘娘可是来寻陛下?老奴这就去回禀。”
姜姀收回了落在张院判身上的眸光,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柔美娴静的好似绝美的仕女图。
景淮不曾想,她来得这么勤快。
要知道,当初姜家势隆的时候,她鲜少迈进紫宸殿。
如今,这是转性了?
姜姀半蹲的身子已经开始颤抖,可高坐龙椅上的景淮却迟迟不让她起身。
一旁的曹掌印见状,连忙上前给景淮斟茶。
瞧着他那殷勤的劲头,景淮眯眼斜睨,随即嘲讽的声音落了下来。
“你是没事干了吗?”
曹掌印端着茶壶的手猛地一紧,然后撑起一张熟透的菊花脸,朝着景淮讪笑不已。
察觉到他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这才毕恭毕敬地退下。
当殿门合上的那一瞬,景淮才轻飘飘地抬了抬手,不咸不淡地询问。
“皇后来寻朕,莫不是要自荐枕席?”
还不等姜姀否认,他清了清嗓音,从龙椅上直起身子,言语间隐有戏谑。
“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皇后可不能拿祖训压朕。”
“陛下多虑了。”姜姀的声音瞧不出喜怒,稳健又绵长,“妾身之所以前来,是想和陛下做一桩交易。”
瞧着她平淡又笃定的模样,景淮也难得认真起来。
他本就用温润如玉的皮相,粉饰内在的阴鸷凶戾。
此时,抛去那层外衣之后,整个人像开锋的利器,让人不敢轻易逼视。
“你想和朕谈什么交易?”
“以恶症之名送青虞出宫,妾身愿意当陛下手中的刀,为您披荆斩棘。”
景淮盯着姜姀看了许久,久到二人呼吸都开始紧促。
倏地,九五至尊的帝王忽然大笑起来,他一步步靠近姜姀,死死地捏着她的下颚。
那凶残的声音,像是经过了九幽之水的浸泡。
“骄傲如阳的姜姀,竟然垂下了你高傲的头颅?”
“你当初杀朕的狠劲呢?”
他边说边撕扯自己的衣襟,胸膛处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鸩毒不成便想着同归于尽,这才是你。”
那个雪飘的冬夜,是他第一次认识姜姀,认识到她那娇艳容颜下的狠厉无情。
景淮既像陈述又像控诉的声音,将二人维持数日的平淡尽数打破,撕破了彼此最虚伪的嘴脸。
姜姀并没有被他的气势裹挟,耷拉的眉眼慢慢抬起来。
“陛下,您失态了。”
“……”
有那么一瞬,景淮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染成了猪肝色,情绪出现了巨大的起伏。
好在,他养气功夫素来惊人,又惯会做戏。
只消片刻,刚才的一幕便消失的一干二净,狭长的眉眼重新变得不温不火。
“你倒是说一说,你抛开姜家女的身份,有什么地方值得朕看重?”
“若是没有利用价值,陛下又怎么会费尽心思将妾身弄进皇宫?”
她不是傻子。
若是没有景淮的首肯,杜太后就算有再多的心思,她也无法将自己接进皇宫。
当初那场巨变,足以灭族。
她虽然不知道,她和姜家为何能从必死之局中挣脱,却不会低估帝王的小心眼。
除了景淮,没人能决定她的去留。
“陛下钦点的花鸟使,为何会出现在扶风郡?”
邺朝历来便有花鸟使的职务,专门从民间为帝王甄选佳丽,是帝王亲近的信臣。
他一边利用后宫争宠,逼着杜太后接自己回宫。
另一边则留了后手,若是自己拒绝杜太后的懿旨,那么他便用青虞逼自己回宫。
他为何费尽心思让自己回宫?
难道是因为,他对自己情深意重?
——她呸!
那晚若不是她先发制人,他便会让羽林卫的弓箭将自己射成刺猬,何谈夫妻情深?
他唯一漏算的,或许就是她率先动手了。
景淮四平八稳地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姜姀,那极具侵略的目光,像是要将她拆入腹中一般。
“那么你说一说,朕接你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您虽然剪除了姜家,可这朝堂上下却出现了年家,出现了宋家,出现了更多心思各异的人。”
多年夫妻,她焉能不知他的心病?
他需要的是乾纲独断的朝堂,需要的是无人掣肘的帝权,偏偏他遇到了一茬又一茬牛人。
这些靠着联姻编织蛛网的世家,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景淮虽然借助年家和宋家肢解了姜家,可这些世家却成了另一个姜家。
他们,同样掣肘着景淮。
“青虞得了崩漏之症,短时间内无法侍寝,这个时候送她出宫亦是最佳的时机。”
“你不愿意让她侍寝?”
“在妾身的心中,她终究是小辈……不管如何,她曾唤陛下一声姑父。”
这糟糕的世道,不是没有姑侄共侍一夫的事情。
可她却最厌恶这样肮脏的事情。
她侄女水灵灵似的嫩葱,但凡有丁点机会,怎么能让她折损在景淮这老甘蔗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