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被最上面那本书册吸引。书的封面是空白的,纸张泛黄发脆。
我拿起它,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不是印刷的字体,而是娟秀中带着风骨的小楷,是女子的笔迹。
这似乎是一本杂记,或者说……手札。
开篇几页,记录的是一些闺中琐事,赏花、刺绣、读诗,语气轻快,带着少女的娇憨。可以想见,这位叫婉娘的女子,生前该是一位出身不俗、颇有才情的佳人。
我快速地向后翻阅。
笔迹开始变得急促,墨迹有时深有时浅,显示着书写者心绪的不宁。
“……近日城中风声鹤唳,科场大案牵连甚广,兄长亦被卷入,父亲忧心忡忡……”
“……今晨有兵丁闯入家中,带走了兄长!父亲四处打点,却求助无门。天塌了……”
我的呼吸屏住了。科场大案?
再往后翻,下一页,那娟秀的字迹变得狂乱,几乎力透纸背,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冤!千古奇冤!兄长寒窗二十载,品行高洁,怎会舞弊?!皆因他不肯依附权奸,便遭此构陷!”
“今日……今日午时……兄长他们……他们在贡院门前……被……被尽数斩首!血染长街!三百学子啊!三百冤魂!”
我的手猛地一抖,书册差点脱手落地。
贡院门前?三百学子?尽数斩首?!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忽然明白了,婉娘对功名的执念从何而来。那不是个人的欲望,而是血海深仇凝结而成的怨念!她的兄长,便是三百冤魂之一!
我强忍着心悸,继续往下看。
后面的字迹被大片的水渍晕开,模糊不清,那是泪水。依稀能辨认出断断续续的句子:
“……家被抄了……父亲气绝……母亲随他去了……”
“……世间已无我容身之处……这浑浊世道,这无眼苍天!恨!恨!恨!”
“……若有来生,若有机缘,定要……定要……肃清科场,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以慰兄长及三百同窗在天之灵!”
手札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只用干涸发黑的墨迹,重重地写着一个字——
“冤!!!”
那一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
我捧着这本沉重的手札,久久无法动弹。阳光依旧明媚,我却感觉置身于三百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刑场,听到了铡刀落下的声音,看到了鲜血如何染红贡院前的青石板,感受到了一个家族、一个少女是如何被这滔天冤孽摧毁。
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源头。
婉娘不是索命的女鬼,她是被时代碾碎、怨气不散的可怜人。她找上我们陈家,或许真如她所说,是祖上欠了阴债?而这“考功名”,根本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她复仇和昭雪的唯一执念!
我缓缓转过身,看向那具漆黑的棺椁。目光穿过冰冷的木材,仿佛看到了里面那个沉睡了三百年,却依旧被仇恨和悲伤禁锢的灵魂。
心中的惊惧未散,却悄然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甚至还有一丝……同为读书人的愤懑。
那天晚上,婉娘再次出现时,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瑟缩。
她依旧站在阴影里,周身散发着寒意,催促我:“今日策论,题目是‘论吏治清廉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