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夜晚,才是真正的煎熬。
婉娘并不总是现身。有时,一连几天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只有那具棺椁无声地提醒我她的存在。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我夜深困顿,刚刚合眼之时。
有时,是彻骨的寒意将我冻醒,睁眼便看见她站在床头,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有时,是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扼住我的喉咙,不用力,只是贴着,带着警告的意味。
有时,是她在我耳边反复低语,声音时而凄切,时而尖厉:“用功!读书!我要功名!我要状元!”
我的精神几近崩溃。眼眶深陷,脸色蜡黄,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对着书卷时,常常会产生幻觉,看到字里行间渗出鲜血,看到纸张变成惨白的人脸。
我试过反抗。
一次,在她于子夜现身,逼我背诵《礼记》时,积压的恐惧和怨愤猛地爆发了。我抓起桌上的砚台,朝着她那虚幻的身影砸去。
“我不是你的傀儡!你要考,自己去找个状元身投胎!”
砚台穿过她的身体,砸在后面的墙壁上,墨汁四溅。
婉娘的身影骤然变得凝实了一些,那张倾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暴怒的神情。房间里阴风大作,吹得书本纸张狂乱飞舞,红烛瞬间熄灭。
她猛地扑到我面前,不再是虚幻的,那股力量真实不虚地将我狠狠掼在墙上。窒息感再次传来,比第一次更加猛烈。她的长发无风自动,眼中血光闪烁。
“陈家……欠我的……”她的声音尖啸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你若不从……今夜……就先拿你娘开刀!”
我浑身一僵,所有的勇气在那一刻泄得干干净净。娘那慈祥而憔悴的面容在我眼前闪过。
“不……不要……”我从牙缝里挤出求饶。
阴风停了,烛火重新亮起,她依旧站在棺椁旁,冷冷地看着我,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读书。”她吐出两个字。
我颤抖着爬回书桌旁,拿起沉重的书本。
自那以后,我彻底认命了。像一具行尸走肉,被她驱赶着,啃噬那些早已味同嚼蜡的经史子集。她似乎对科考的內容极其熟悉,有时甚至会指出我文章中的不足,其见解之精辟,让我这读了十年书的人都暗自心惊。一个前朝女鬼,为何对科考之道如此执着,如此精通?
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在我死寂的心里悄悄发芽。
日子在压抑和恐惧中流逝,距离县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婉娘出现的频率更高,督促也更严,那股焦躁的情绪,连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一天下午,爹娘去了邻村走亲戚,家中只剩我一人……和一具棺椁。
阳光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房间角落,那个随着婉娘的棺椁一同被送来的、同样古老的樟木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
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静默的棺椁,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颤抖着手,掀开了箱盖。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材和淡淡幽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几件叠放整齐的、料子精致的旧衣裙,颜色已经晦暗。一支断裂的玉簪。几本线装的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