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珠大厦。"我拉上外卖箱的拉链,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

她递零钱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古怪,在我脸上逡巡了一圈,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地低下头,去擦拭本就很干净的柜台。那无声的反应,比老张滔滔不绝的警告更让人心头发毛。

去明珠大厦的路,今晚显得格外漫长且扭曲。路灯昏黄,光线勉强穿透薄雾,把我骑车的影子在身后拉长、缩短、又猛地拉长,像个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扭曲跳跃的鬼魅。平时引擎的轰鸣、城市的喧嚣,在此刻沉滞下来,只有风穿过高楼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老张的话——老王跳楼时骨折的脆响,小李在冰河里挣扎的画面,还有群里那些模糊的、关于2401那个女人死状的恐怖臆测。我强迫自己去想那一百八十八块能换来的东西——父亲能睡个安稳觉的止痛药,妹妹在电话里说起新书包时雀跃的声音。现实的重量,有时确实能暂时压垮虚无的恐惧。

明珠大厦是栋老楼,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待改造的旧城区边缘,像一颗被时代遗忘的、腐朽的牙齿。不少窗户黑洞洞的,没有窗帘,也没有灯光。楼下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紧闭着,我按响了旁边油腻的门铃面板。等了大概十几秒,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声音,沙哑,低沉,是个女声,听不出年纪:"2401,送外卖的。"

"咔哒"一声,门锁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推开厚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潮湿墙皮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福尔马林的怪味扑面而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概是坏了,接触不良,时明时灭,把狭窄的楼梯间映照得光怪陆离,明明灭灭的光线下,墙壁上剥落的墙皮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电梯的指示灯暗着,按了几次毫无反应,看来是彻底停运了。我暗骂一句,拎起沉甸甸的外卖袋,深吸了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开始爬楼梯。二十四层。脚步声在逼仄的楼梯间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那闪烁不定的灯光,总让我觉得余光里有模糊的黑影在快速移动,猛地转头看去,却又只有冰冷的水泥墙壁和扶手上厚厚的、令人作呕的灰尘。

爬到十几层,我已经气喘吁吁,不完全是累,更多是那种不断累积的心理压力,像湿冷的裹尸布,一层层缠上来,让人呼吸困难。偶尔经过一些住户门口,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电视广告声或沉重的鼾声,这微弱的人间烟火气让我稍微踏实一点。但越往上,这种生气越稀薄,到了二十层以上,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寂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终于,二十四层。楼道里比下面更暗,只有尽头一扇窗户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2401。深红色的防盗门,颜色暗沉得像是凝固了很久的血,门板上的漆有些地方已经起泡、剥落。门牌号"2401"的金属数字有些歪斜,蒙着厚厚的灰。门口干干净净,没有地垫,没有鞋架,没有一丝有人居住的痕迹,透着一股死寂。

我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按响了门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我自己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