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起头,脸上皱纹如刀刻,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盏藏在深井里的灯。他是老戚,这间食铺的老板,也是这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夜枭”。
“动静闹得不小。”老戚推过一碗早已盛好的馎饦,热气蒸腾,“赵阎王是条疯狗,他背后的人,可不是。”
刘四拿起筷子,在浑厚的汤里搅了搅,并不急着吃:“疯狗咬人,主人不管,自有旁人打杀。”
“打狗看主人。”老戚声音压得更低,像夜风刮过窗纸,“你动的,不只是赵阎王。是规矩。”
“谁的规矩?”刘四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
“漕帮,宋三爷的规矩。”老戚吐出这个名字,巷子外的雨声仿佛都滞了一瞬。“赵阎王每年孝敬给三爷的份子钱,能买下半条秦淮河。你断了他一条财路,等于在宋三爷的脸上,蹭了一道泥印子。”
刘四低头吃面,呼噜有声,半晌,才含糊道:“这豚肉,火候比上次又好了些。”
老戚看着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三爷放话了,要见见你这位‘长乐坊的风流人物’。”
(八) 河神庙约
见面的地方,不在漕帮香堂,也不在画舫酒楼,而是在城外一座荒废的河神庙。
庙宇破败,河神塑像的金漆剥落,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泥胎,眼神空洞地俯瞰着。庙堂中央,生着一堆篝火,宋三爷就坐在火堆旁的一张太师椅上。
他约莫五十上下,团脸,富态,穿着绸缎便服,手里盘着两颗锃亮的铁胆,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温和的笑意。若不是身后站着八条屏息凝神、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彪形大汉,他更像一个乡下土财主。
刘四被引进来时,浑身已被细雨打湿,发梢滴着水,模样有些狼狈,眼神却依旧清亮。
“刘四?”宋三爷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在空阔的破庙里回荡。
“三爷。”刘四拱了拱手,不卑不亢。
“好,好个俊俏后生。”宋三爷笑了笑,铁胆在掌心咕噜转动,“长乐坊的事,做得漂亮。有胆色,有手段。”
“三爷过奖,不过是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宋三爷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这世道,不平事多了,你管得过来吗?有些路,看着不平,踩上去,才知道下面是沼泽还是刀山。”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刘四身上:“赵阎王不懂事,折了也就折了。但我宋三的规矩,不能破。你坏了我一条财路,就得补我一条。”
“三爷想要我如何补?”
“跟我做事。”宋三爷说得直接,“你是个聪明人,窝在长乐坊,可惜了。跟我,有钱,有权,有女人。比你当个见不得光的‘风流侠客’,强上百倍。”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刘四脸上明暗不定。破庙外,风雨声渐急。
刘四抬起头,看着那尊剥落的河神像,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三爷,您说这河神,还灵吗?”
宋三爷一怔。
刘四自顾自说道:“我看是不灵了。若还灵验,怎会任由这河道淤塞,水患频仍,苦了沿岸百姓?可见,泥塑木雕,终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