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枷锁
我,范健,对着浴室里那面起了点点霉斑的镜子,仔细地刮着胡子。电动剃须刀的嗡鸣声在狭小潮湿的空间里回荡,像一群困顿的苍蝇。
镜子里映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平庸,疲惫,眼角与嘴角被岁月和生活刻下了清晰的纹路,一双眼睛没什么神采,只是机械地完成着每日例行的程序。
水龙头有点关不紧,水滴答、滴答地落下,砸在陶瓷水槽壁上,声音不大,却精准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外面传来王雅尖利的声音,穿透了门板:“磨蹭什么呢?今天爸让你早点过去,别忘了把上次他交代要的材料带上!丢三落四的,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我动作顿了一下,嗡鸣声依旧。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材料我昨晚就整理好了,放在公文包最外层。
我从来不敢忘,任何与岳父、与工作相关的事情,我都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是我生活的基石,或者说,是我脖颈上无形枷锁的一部分。
娶王雅,是七年前的决定。那时我还是个有些棱角、怀抱些不切实际幻想的年轻教师,岳父是学校的校长,手握实权。
王雅是岳父的独女,相貌平平,脾气在相识之初就已初见端倪,只是那时被一层“干部子女”的光环和她刻意表现出的、有限的温柔所遮掩。更重要的是,岳父明确暗示,这桩婚事对我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我家境普通,自身能力也算不上突出,在人才济济的学校里,我看不到太多上升的通道。我妥协了,用婚姻换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以及一套虽然不大、但位于不错地段的房子。
七年过去,我成了年级英语教研组的副组长,一个不大不小的头衔,代价是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个人空间和尊严。
王雅没能生育,检查结果出来是她一方的问题,但这并未让她对我产生丝毫愧疚,反而变本加厉,将无法成为母亲的怨气,以及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自卑,全都转化成了对我更严苛的控制和更频繁的斥责。
她的暴躁是这个家里常态化的天气,阴晴不定,随时可能电闪雷鸣。而岳父,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余威犹在,依旧是这个家庭里隐形的最高权威。
刮完胡子,用冷水拍了拍脸,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浴室门。
王雅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餐,她穿着丝绸睡衣,头发随意挽着,脸色有些不健康的黄。看见我出来,她掀了掀眼皮:“快点,早餐都凉了。对了,下午你没事吧?”
“下午?第三节有课,上完就没事了。怎么了?”我坐下,拿起一个包子。
“我闺蜜刘姐的女儿,荷花,记得吧?以前跟你提过,那孩子眼睛看不见,一个人住。”王雅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白粥,语气随意,“她想学英语,好像是为了考什么播音的等级还是干嘛,说不清。刘姐托我找人帮帮忙,我想着你反正下午有空,就去教教她。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
我愣了一下,教一个盲女学英语?这差事听起来有些突兀,而且……我并不太想在下班后还有额外的、与人打交道的事情。
“我……我去合适吗?她眼睛不方便,找个专门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王雅打断我,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又不是让你去干什么,就是教点基础英语,能花你多少时间?人家孩子不容易,刘姐开口了,我能不帮?你就当是完成任务,每周去个一两次就行。工资的事刘姐会表示,不会让你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