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到那一天,多尔带着孩子们,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最好的衣服,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历经千辛万苦,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她单位的门口。他们脸上带着怯生生的、讨好的、却又充满期盼的笑容。

而她,当时正和同事谈笑风生地走出来,看到他们的一刹那,脸色骤变。同事好奇地问:“詶州,这几位是?”

她听到自己冰冷到近乎残酷的声音,清晰地说道:“不认识,可能是找错人了吧。”

她看到了多尔眼中的光瞬间熄灭,看到了孩子们从茫然到失落的小脸。她硬着心肠,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然后……就是那场噩耗。

他们返程途中,乘坐的长途汽车在山路上发生了车祸,一车人,无一生还。

团灭。

她得知消息时,是什么感觉?好像也没有多痛,只是觉得空,彻骨的空。她用工作和麻木填充了那份空,直到晚年,独自一人住在冰冷的养老院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那时,往事才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心。悔恨、愧疚、不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

她记得小囡囡刚出生时,软软小小的身子,对着她无意识地笑;记得大毛笨拙地给她捶背,说“阿妈辛苦”;记得二毛和三毛为了争一块糖打架,被她训斥后委屈的小模样;记得多尔沉默寡言,却总在她熬夜看书时,默默给她披上一件外衣,递上一碗热水……

她亲手抛弃了这一切。

“你不配为人,为妻,为母……”养老院孤寂的夜里,她无数次对着空气喃喃自语,那是对她一生的审判。

带着这无尽的悔恨和孤独,她闭上了眼睛。

却没想到,再睁开眼,竟然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1977年,她刚刚拿到京大录取通知书的这一刻!

“詶州?真的是京大?老天爷,你可真给咱家争气!”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詶州的回忆。

她抬头,只见婆婆玉罕不知何时闻讯赶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骄傲与极度不安的复杂神情。婆婆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虽然不识字,但那鲜红的印章和“京市大学”的字样是做不了假的。

婆婆的脸色渐渐变了,那点骄傲被强烈的担忧和掌控欲取代。她猛地扬起手,作势就要撕掉那张薄薄的纸:“考上大学就想飞?就想扔下我儿子和孙子孙女不管?没门!你想都别想!这通知书,我这就给你撕了,看你怎么去!”

前世,婆婆也是这般反应,而她当时又惊又怒,与婆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甚至差点动手,更加坚定了她要立刻离开这个“蛮横”家庭的决心。

可这一次——

詶州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她看着婆婆因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目光越过她,看到了闻讯从田里跑回来的丈夫多尔。

年轻的多尔,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身材高大结实,因为跑得急,额上还带着汗珠,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为她高兴的喜悦,有潜藏的自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被抛弃的恐惧。

他喘着气,看着母亲手里的通知书,又看看一脸平静的詶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讷讷地没能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