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乐门。

这三个字在1933年的上海,本身就是一种宗教。它的霓虹灯塔,是刺破远东长夜的一根定海神针,召唤着全城最富有、最美丽、最空虚也最危险的魂灵,前来朝圣。

空气是粘稠的,由法国香水、古巴雪茄、微汗的体温和金钱那特有的、略带铜腥味的气息混合发酵而成。萨克斯风吹出的,是慵懒而又急切的爵士乐,像一条金色的毒蛇,缠绕着舞池中每一具摇摆的肉体。铜管乐器在间歇时爆发出短促而华丽的嘶鸣,像是欲望的尖叫。楼下,杯盘碰撞的清脆声,男人间的低声密语,女人们娇媚的笑声,还有偶尔夹杂的几句英文或法文,交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流动的声浪之海。光线是破碎的,被巨大的水晶吊灯切割成无数碎片,在舞池上方缓缓旋转,流光溢彩。光斑像有生命一样,追逐着舞女们亮晶晶的旗袍开衩,滑过男人们油光锃亮的头发,最后碎在盛满琥珀色酒液的杯壁上。

这是一个用浮华和喧嚣构筑起来的巨大梦境。在这里,遗忘是一种美德,明天是一个谎言,只有当下这一刻的醉生梦死,才是唯一的真实。

龙飞云坐在这个梦境的二楼。

他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完美的巢穴。一个深陷在红色天鹅绒里的半圆形卡座,隐蔽在巨大的罗马柱投下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从这里,他可以像一个审视人间的神祇,俯瞰楼下舞池里翻滚的欲望和挣扎,而他自己,则与这一切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安全的薄膜。他欣赏这种距离感,它让他保持清醒,让他能从纷乱的表象中,剥离出秩序与动机。

他不再是那个在故纸堆里挖掘尸骨的“方教授”。今晚,他是“龙先生”,一个刚刚从南洋归来、靠着橡胶和锡矿发了大财的侨商。一身洁白的亚麻西装,口袋里随意地塞着一块真丝手帕,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成色极佳的猫眼石戒指。他的皮肤被刻意地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眼神里带着一丝热带阳光独有的、漫不经心的慵懒,和一种对财富习以为常的倦怠。他的每一个细节,从手表的品牌到皮鞋的光泽,都精确地符合他此刻的身份。

他是一个完美的伪装。一个富有的、无聊的、来百乐门猎艳的男人。就像楼下那些男人一样。

但他的眼睛,那双藏在慵懒表象下的、狼一样的眼睛,没有看舞池里任何一个扭动腰肢的舞女。他的目光,穿过所有喧嚣和光影,只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沈曼丽。

她就坐在舞池边缘的一个双人卡座里,独自一人。

她像是一幅被错挂在喧闹画廊里的、宋代山水画。她的存在,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暗花旗袍,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泽,没有佩戴任何炫目的珠宝,只在耳垂上点缀着两颗小小的、光泽温润的珍珠。她的身边,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金黄色的酒液里,一串串细小的气泡徒劳地升腾、破裂,就像那些试图靠近她的男人一样,短暂地喧哗,然后归于寂静。

龙飞云的内心闪过他调查来的资料碎片:前清正二品大员沈培之的独女,京师女子师范学堂毕业,工诗词,善丹青。父亲垮台后,她亲手用一枚家传的玉佩,从巡捕房换回了被扣押的、父亲冰冷的尸身。这份清冷,不是天生的,而是在烈火烹油的繁华落尽后,用灰烬和冰雪凝结成的壳。

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至少有五个男人试图靠近她。一个银行的年轻副理,一个国民政府的低阶文官,一个洋行的买办,甚至还有一个法国巡捕房的小队长。他们端着酒杯,带着自以为最迷人的微笑上前,然后,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被她一个礼貌而疏远的眼神,或是一句轻柔但坚决的“抱歉,我在等人”,冻结在原地,最后只能讪讪地退开。

龙飞云看着这一切,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那些男人失败的原因,不全是因为沈曼丽的冷傲。更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朵悬崖上的白玉兰,是属于杜崇山的。

她不是杜崇山的女人。如果是,她不会这样抛头露面。她更像是一件杜崇山从沈家废墟上捡拾起来的、最珍贵的战利品。他把她擦拭干净,放到这个全上海最华丽的橱窗里,让她美丽,让她孤独,让她被所有人仰望,却不让任何人触碰。

这是一种最高级的炫耀,也是一种最残忍的囚禁。他在用这种方式,时时刻刻提醒着上海滩,也提醒着沈曼丽自己:看,这就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小姐,如今,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社交荣辱,都由我杜崇山一人掌控。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比肉体的折磨更为持久和痛苦。

龙飞云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没有叫侍者,也没有用任何落了俗套的方式。他站起身,缓步走下二楼的旋转扶梯。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爵士鼓点的间歇。他的身影在旋转的灯光下时隐时现,像一个即将步入舞台中心的幽灵。

他穿过舞池,那些摇摆的身体和迷离的眼神,都成了他行动的背景板。他来到沈曼丽的卡座前,停下。

沈曼丽抬起头,那双起雾的眼睛里,映出了他的影子。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意料之中的不耐烦,正准备说出那句已经重复了五遍的台词。

但龙飞云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微微躬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欣赏和一丝歉意的微笑,用一种温和但不容拒绝的语气说:

“沈小姐,我想,您等的人,可能不会来了。”

沈曼丽愣住了。这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开场白。它不是搭讪,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直接戳破她用以抵挡世界的、那个脆弱谎言的陈述。她感觉自己像是戴着一副精美面具的演员,却被台下一个陌生观众一口叫破了真名。一瞬间的惊慌之后,是更深的警惕。他是谁?他想干什么?杜崇山派来试探她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龙飞云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穿透音乐的嘈杂:“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场注定落空的等待上。楼上恰好有个安静的位置,能看到黄浦江的夜景。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您换个地方,继续等?”

他的话术滴水不漏。他没有问“我能请你喝一杯吗”,而是问“我能请你换个地方继续等吗”。他承认了她的谎言,又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他把选择变成了一种邀请,把拒绝变成了一种不智。

沈曼丽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看”一个试图接近她的男人。眼前这个人,和之前那些完全不同。他的眼神里没有露骨的欲望,只有一种平等的、带着些许玩味的探究。他的自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他天生就该是掌控局面的那一个。她的心在飞速权衡。拒绝他,与拒绝之前那五个人一样,轻而易举。但之后呢?继续坐在这潭死水里,像一件展品一样被围观,直到杜崇山的人来“接”她回去?日复一日,永无尽头。而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变数。他或许是更致命的毒药,但也可能,是打破这牢笼的唯一契机。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她早已一无所有的未来。

她沉默了足足十秒钟。在这十秒里,舞池的音乐换了一首,灯光流转,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终,她缓缓地站起身,拿起身边那个小巧的手包。

“那就……麻烦龙先生了。”她的声音,像她的眼神一样,清冷,但没有拒绝。

龙飞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在前面,为她引路。他没有去碰她的手臂,甚至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保持着一个完美的、绅士的距离。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舞池,走上楼梯。楼下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追随着他们。那些目光里,有嫉妒,有惊讶,有不解,还有幸灾乐祸的猜测。他们想不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南洋富商,到底用了什么魔法,竟然摘下了这朵带刺的玫瑰。

在二楼那个隐蔽的卡座里坐下后,龙飞云为她倒了一杯白兰地,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他没有急于开口,只是举起杯,向她示意了一下。他知道,现在他越是镇定,对方内心的波澜就越大。攻心之术,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以静制动,让对手在沉默中自己暴露。

两人在沉默中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像一团火,在彼此的胸中燃烧,却融化不了两人之间那层冰冷的、试探的空气。

突然,楼下靠近赌场入口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音乐声都为之一滞。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面色惨白的男人,被两个身形彪悍的黑衣壮汉从一张百家乐赌桌上拖了出来。男人的身体像一袋面粉般瘫软,却仍在拼命挣扎,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下次一定还上!我把老婆孩子都押上!”

“机会?”其中一个壮汉冷笑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在音乐的间歇里格外清晰,像冰锥一样刺耳,“杜老板给过你三次机会了。三次,仁至义尽。是你自己不要的。”

另一个壮汉懒得废话,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男人的脖颈上,男人立刻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软了下去,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两人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过光洁的舞池,拖向侧门。舞池里的人们,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交换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摇摆。萨克斯手甚至即兴吹出一段更加华丽奔放的旋律,仿佛要用音乐的狂欢来掩盖这瞬间的血腥。掌管这里的侍者,已经殷勤地走过去,用一块雪白的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地板上可能留下的、根本看不见的痕迹。

整个过程,高效,利落,充满了不动声色的暴力美学。这是杜崇山的风格,在自己的地盘上,杀鸡儆猴,立威于无形。他不需要咆哮,他的规矩,会通过这些沉默而高效的暴力,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龙飞云没有看那被拖走的男人,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曼丽的脸上。他看到她的手,那只端着白兰地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面具,但面具下的眼睛,却像结了冰的湖面,寒意刺骨。那不是恐惧,而是刻在骨子里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恨。因为她从那个赌徒的命运里,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看到了所有被杜崇山碾碎的人的影子。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评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杜老板治下的上海,倒是井井有条。”

沈曼丽的目光从楼下收回,迎上龙飞云的视线。她内心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龙先生是生意人,应该明白,规矩,总是要用些非常的手段来维持的。”

龙飞云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只怕,有些规矩,是用来维持的。而有些规矩,是用来打破的。”

他的话,像一枚探针,刺向了那层薄冰。

沈曼丽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锋芒。“看戏看久了,难免会觉得无趣。台上的戏子,翻来覆去,演的总是那几个老掉牙的故事。痴男怨女,功名利禄。”

“所以才需要新的故事。”龙飞云接话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引导性,“或者,在老故事里,发现一些被人忽略的细节。有些时候,一件不起眼的旧物,可能比一场喧嚣的大戏,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终于将话题,引向了他预设的轨道。

沈曼丽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非常细微,如果不是龙飞云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根本无法察觉。她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用这个动作,巧妙地掩饰了自己一闪而过的失态。

龙飞云凝视着她,像是不经意地说道:“沈小姐似乎对旧物情有独钟。”

这是他投出的第一颗探路石,也是一个陷阱。如果她激烈否认,说明她心虚。如果她欣然承认,说明她有恃无恐。而她的反应,将决定他下一步的策略。

沈曼丽放下酒杯,抬起眼,目光第一次与龙飞云直视。那双起雾的眼睛里,雾气似乎散去了一些,露出底下冰冷的、像深潭一样的水面。

“龙先生不也是一样?”她微笑着反问,那笑容,像一把用冰雕成的匕首,美丽,且带着寒气,“只是不知,您看重的是物,还是物背后的故事。”

漂亮的反击。龙飞云心里暗赞。她没有掉进他的是非题陷阱,而是直接将问题抛了回来,反客为主,探查他的动机。这个女人的智慧和胆识,都超出了他的预期。

“都有,”他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但故事,总比物件本身更有趣。比如,我最近就听到了一个关于‘琉璃樽’的故事。”

“琉璃樽”三个字,被他念得又轻又慢。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小石子,被他精准地投向沈曼丽心中那片看似平静的深潭。

他看到,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了。就像被强光突然照射到一样,一种最本能的、无法用意志控制的生理反应。

她的大脑在一瞬间几乎空白。恐慌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瞬间淹到头顶。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他是谁的人?是杜崇山派来试探的,还是……另一方找上门来的?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她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紧贴着旗袍冰凉的丝绸内衬。但她知道,她绝不能慌。一慌,就全盘皆输。她强迫自己呼吸,强迫自己的血液流回僵硬的指尖,强迫自己的嘴角继续挂着那完美的微笑。

那仅仅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

随即,她脸上的微笑变得更加完美,无懈可击。她甚至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像一个听到奇闻轶事的小女孩,天真得恰到好处。

“琉璃樽?听起来像《聊斋》里的东西。是什么宝贝吗?”她问得那么自然,语气里的好奇和茫然毫无破绽,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好一个沈曼丽。龙飞云在心里暗暗赞叹。这个女人的定力,远超他的想象。能在如此巨大的心理冲击下,瞬间恢复平静,并立刻转入反击状态,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媛能做到的。她是一块被淬炼过的精钢,外表柔韧,内里坚硬。

“算不上什么宝贝,”龙飞云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他配合着她的表演,将这场交锋重新拉回到社交游戏的层面,“就是一件前清宫里流出来的玩意儿,据说做工精巧,内藏玄机。我这人就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想花钱买来玩玩,可惜,只闻其名,不见其物。或许,只是个传说吧。”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目的,包装成一个富商附庸风雅的无聊爱好,同时又用“传说”二字,降低了沈曼丽的警惕,也给了双方一个退路。

沈曼丽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看着金黄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痕迹,如同眼泪。“龙先生真是好雅兴。只可惜,我一介女流,对这些打打杀杀、藏宝寻宝的江湖故事,实在没什么兴趣。我喜欢的旧物,不过是些祖上传下来的胭脂盒、旧首饰,贪图的,也只是那上面一点女儿家的念想罢了。”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与“琉璃樽”的关系,又将自己重新定位成一个沉溺于个人小情绪的、无害的弱女子。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种驱逐。她在告诉龙飞云:你的试探,到此为止。

龙飞云知道,再逼问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他成功地确认了“琉璃樽”三个字对她有特殊的意义,这就够了。他已经在这座冰封的堡垒上,敲出了一道裂缝。剩下的,需要时间和耐心。

他笑了笑,主动转换了话题:“是我唐突了。说到底,什么琉璃樽,什么旧故事,都不如沈小姐本人,更像一件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这句恭维,他说得恰到好处,既像是由衷的赞美,又带着一丝结束话题的社交辞令。

沈曼丽也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两人又开始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天气,赛马,即将上映的好莱坞电影。气氛重新回到了那种彬彬有礼的、疏远的社交状态。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汹涌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们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同类的影子——都戴着面具,都藏着心事,都在这片浮华的梦境里,清醒地寻找着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沈曼丽站起身。

“夜深了,多谢龙先生的款待,我该回去了。”她说。

“我送你。”龙飞云也站起身。

“不必了,”沈曼丽婉拒道,“我的车就在楼下。”

她说完,便转身向楼梯口走去。她的背影,依然挺拔,像一首孤独的诗。

龙飞云没有坚持,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就在她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时,她的手似乎在扶栏杆时滑了一下,手里的那个银质的、小巧的烟盒,脱手而出,掉在了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似乎没有察觉,径直走了下去。

龙飞云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提醒。他知道,这不是意外。

他等了片刻,才缓缓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个烟盒。

烟盒是银的,质地冰冷。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角落里,用阴刻的手法,刻着一个古朴的、小小的徽记。那是一个用篆体书写的、被一圈回纹包围的“沈”字。

那是沈家昔日的徽记。

龙飞云打开烟盒。

里面是空的。一根烟都没有。

他握着这个冰冷的、空无一物的烟盒,站在二楼的阴影里,看着沈曼丽的身影穿过舞池,走出百乐门的大门,消失在上海深沉的夜色中。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解读着这个无声的信号。这远比任何语言都更复杂,更精准。一个空的烟盒,首先代表着一种姿态的清空——她愿意将之前的试探和防备清零,承认了他试探的有效性,为一场新的、更坦诚的对话留出了空间。其次,徽记是身份的确认,是向他递出了一张血淋淋的名片,上面写着沈家的仇恨与荣耀,这是在告诉他“你找对人了”。但最关键的是“空”。这代表着她一无所有,没有筹码,没有资源,只有复仇的决心和一颗空荡荡的心。这既是在展现她的坦诚,也是在考验他的实力。她把难题抛给了他:你,龙先生,你有什么,能填满这个空盒子?你的实力,你的诚意,你的计划,又是什么?

他明白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烟盒。

这是一个确认。她在告诉他:你找对人了。

这是一个邀请。她邀请他,继续这场危险的游戏。

但同时,它也是一个陷阱。一个空空如也的、充满了未知的陷阱。她在用这种方式,考验他的胆量,和他的智慧。她要看看,他有没有资格,成为她的盟友。

或者,成为她下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龙飞云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弧度。那弧度里,有兴奋,有赞赏,更有棋逢对手的、嗜血的战意。

他将那个刻着沈家徽记的烟盒,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西装内袋,紧贴着胸口。那冰冷的金属,仿佛能让他感受到另一个灵魂的温度。

他知道,他与那个魅影的第一次交锋,结束了。

而他和她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