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黄土晨光
天还未亮透,张掖的山脊线便已浮现在灰蓝色的天幕上,像一卷未干的水墨画,边缘晕着淡淡的青。风从祁连山的方向吹来,掠过层层叠叠的黄土坡,带着干冷的土腥味和草根初醒的微息。山野静得能听见沙粒滚动的声音,偶尔一声野雀的啼叫,划破寂静,又迅速被旷野吞没。
秦浩就在这时候出发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外套,脚踩一双旧跑鞋,鞋底已磨出细小的裂纹。他没戴耳机,也不听音乐,只是沿着山间小道缓缓跑着,呼吸与脚步节奏一致,像一种沉默的修行。手机揣在胸前的贴身口袋里,屏幕朝内,紧贴着心跳的位置。
他喜欢这个时刻的张掖。没有游客的喧嚣,没有城市的杂音,只有风、山、和他自己。天地辽阔,人却极小,小到可以藏起所有心事。他跑过一片裸露的黄土台地,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拍下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的瞬间——金红的光像一把利刃,劈开灰暗,洒在干涸的河床上,整片大地仿佛被点燃。
他低头,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早,今天的山像被洗过。”
收件人:戴晴。
发送。
信号条跳动两下,消息成功发出。
他将手机放回胸前,继续向前跑,心跳比刚才快了一点。
戴晴是在一阵轻微的震动中醒来的。
她躺在兰州老城区一间小公寓的床上,窗帘没拉严,一缕晨光斜斜地打在墙上,像一道温柔的指痕。手机在枕头边嗡鸣,她迷迷糊糊地摸过来,屏幕亮起,是秦浩的消息。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山,光,黄土,沉默。
可她却从中读出了某种温度。
她忽然笑了,指尖飞快地敲击:
“你在干嘛?”
发送。
她没指望立刻有回音。毕竟,秦浩在跑步,信号时有时无,况且他们相识不过半月,是朋友介绍的“可能合得来的人”。她发这条消息,只是习惯——她总喜欢在清晨留下一点痕迹,像在世界刚刚苏醒时,轻轻戳一下它的心脏。
可三分钟后,手机又震了。
她睁开眼。
秦浩回:“在跑第五公里,风很大,但很干净。你呢?”
她坐起身,把手机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只刚醒的小猫。
“我刚醒,”她回,“梦见你在山顶喊我,但我听不清。”
“那我现在喊一声?”他回。
她笑出声,回:“你喊,我听着。”
几秒后,一条语音发来。
只有三秒钟。
风声很大,夹杂着粗重的呼吸,然后是一声短促的“喂——”,尾音被风吹散,却清晰得像贴着耳膜响起。
她把语音听了三遍,才回:“听见了。风里有你的味道。”
她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太露骨,可她不想收回。她喜欢这种感觉——话一出口,对方就在那里,接住它,回应它,不让它坠入虚空。
秦浩看到消息时,正跑过一段陡坡。
他停下,喘着气,点开语音。
戴晴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
“风里有你的味道。”
他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
他想起昨夜读李煜的词,读到“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时,忽然觉得那些千年前的句子,竟也能照进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