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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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此刻重逾千斤,几乎要压碎他的指骨。

沈执维持着跪地的姿势,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散落的黑发遮住了他脸上每一寸表情,只有剧烈起伏的肩胛和攥得死紧、青筋暴突的手背,泄露了他此刻山崩地裂般的内里。

宋清清。

清清。

他记忆里那个永远温柔、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她怕冷,喜欢枫叶胜过银杏,说过想去看北欧的极光。她病重时,瘦得脱了形,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望着他时带着不舍和眷恋。她签署器官捐献协议时,他就在旁边,那时他沉浸在即将失去她的巨大恐慌里,对此并未深想,只当是她最后的善良。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最后的善良,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跨越生死,精准地、残忍地,贯穿他和林晚之间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

他透过林晚的眼睛看清清。

而如今,林晚的眼睛里,就装着清清的角膜。

一个多么荒谬、多么讽刺的闭环!

“嗬……”一声破碎的喘息从他喉咙里溢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他猛地抬起头,眼眶赤红,里面是翻涌的悔恨、恐慌,还有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

医生早已悄然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散落一地的、写满残酷真相的纸张。

他想起了林晚。

想起三年前,他在一个画展上遇见她。她站在一幅秋景图前,侧影安静,回眸的瞬间,那双眼睛——像碎了光的琥珀,在秋日的光线下,澄澈得让他心脏骤停。太像了,像得他几乎以为清清又活了过来。

他用了些手段调查她,知道她叫林晚,是个没什么背景、独自在这座城市打拼的普通女孩。他带着目的接近她,用温柔和权势编织了一张网。她起初是警惕的,疏离的,但终究还是在他锲而不舍的攻势下,一点点敞开了心扉。

他求婚时,她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喜悦。那时,他是否有一瞬间,是因为她是林晚而心动,而不是因为那双像清清的眼睛?他记不清了,或者说,他从未允许自己去分辨。

婚后,他沉迷于在那双眼睛里寻找清清的影子。他送她清清喜欢的香水,带她去清清常去的餐厅,甚至在她偶尔穿上类似清清风格的衣裙时,会失神地凝望许久。

林晚不是没有察觉。

她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沈执,你有时候看我,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他是怎么回答的?他敷衍地吻她的额头,说:“你想多了。”

她曾在他又一次对着她的眼睛出神后,默默地换掉了那瓶香水,再也没有用过。

她曾在他带她去那家法餐厅,点着清清最喜欢的菜品时,放下刀叉,轻声说:“沈执,我不太喜欢鹅肝。”

他当时只觉得她是在闹小脾气,甚至隐隐不悦,觉得她不够“像”。

现在想来,那都是她无声的抗议,是她试图让他看见“林晚”这个人的、微弱的挣扎。

而他,亲手将这一切都忽略了。他把她当成一个精美的容器,只为了盛放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