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柄随他征战四方、饮血无数的长剑“破军”，此刻静静地悬在腰侧，冰冷的剑鞘贴着腿甲，却压不住记忆中某个雨夜汹涌而来的潮热和血腥气。
也是这样的眼睛，湿漉漉的，盛满了惊惧、绝望，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望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浮草。
“替我杀了他们。”
那个蜷缩在宫墙角落，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少女，用尽力气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她的声音破碎，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执拗。
“替我杀了他们……卫胤，我的命，以后就是你的。”
那一夜的雨真大啊，冲刷着宫廷汉白玉阶上漫延的、温热的血，怎么冲，都冲不散那浓重的铁锈味。
而现在……
城楼上的玉纤阿，迎着他复杂的目光，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深了。她甚至微微偏了偏头，一缕乌发滑过她白皙的颊侧。
她看着他紧握缰绳的手，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看着他眼底那无法掩饰的震动与……挣扎。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扶着垛口，向前，又探出了些许身子，素白的衣袖垂落，几乎要触到城墙冰冷的岩石。这个动作让她离下方的卫胤更“近”了，也让她整个人暴露在更多弓弩可能的瞄准之下。
她却浑不在意，只是用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牢牢锁着他。
“怎么了？我的陛下。”她轻轻地问，声音裹在风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勾魂摄魄的温柔，却又字字如刀，“是想起什么了吗？”
卫胤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握着剑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很轻微，但他自己感觉得到，那震颤从指尖蔓延至腕骨，再窜上手臂，几乎要撼动他强行支撑的镇定。
破军剑在鞘中，发出极低微的嗡鸣。
周围的将领与士兵们都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在城上与主将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不安的躁动。
就在这时，玉纤阿忽然敛了笑意。
她站直了身体，方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近乎妖异的鲜活气息骤然消失，她又变回了那个冰冷、苍白、高高在上的傀儡女王。
不，或许从来都不是傀儡。
她垂眸，看着城下的卫胤，眼神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先王暴毙，非我所为。”
“大王子坠马，二王子溺毙，三王子染疫……都与本宫无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那些或因她的话语而露出惊疑不定神色的面孔，最终，还是落回卫胤脸上。
“但长公主，”她缓缓地，一字一顿，“是我杀的。”
一片哗然！
即使是在军纪严明的阵中，也忍不住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低语声。长公主，那是先王唯一嫡出的女儿，卫胤曾是其府上侍卫，更有传言……
玉纤阿仿佛很满意自己造成的骚动，她看着卫胤骤然收缩的瞳孔，和他瞬间血色尽褪的脸。
她看着他，像是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珍品。
然后，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的，带着冰冷嘲弄和残忍快意的语调，轻轻补上最后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