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接笔,只是盯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屹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漾开一圈难以捕捉的涟漪。“它的价值,由你定。”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或者说,由你认定它对你而言,还剩下多少价值。”
沈薇看着那支笔,又看看当票上那个刺眼的“永”字。永久当掉。和十年前一样,她再次选择了彻底割舍。
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疼痛猛地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抢过那支笔,笔尖在砚台里狠狠一蘸,墨汁几乎溅出来。她要在金额栏里画一个大大的零,她要告诉他,这些破东西,这些过去的垃圾,对她沈薇而言,一文不值!
笔尖即将触到纸张的瞬间,她的动作却僵住了。
她看见程屹交叠放在案上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戒指。
那不是任何名贵的材质,甚至粗糙得有些可笑。是用细细的、已经彻底干枯发黄的草茎编成的,一个简陋的环。
那枚草戒指。
她当年在同一个地方,亲手扔进河水里的那枚。
他说,“等以后赚了钱,我一定给你换个真的,钻石的,最大的!”
她说,“穷人的爱情,配不上我的青春。”
河水湍急,那抹渺小的绿色瞬间就被卷走,消失不见。
他怎么……他怎么会……
沈薇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她猛地抬头,撞进程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平静,而是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东西。
他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在寂静的空气里:
“你当掉的东西,”他的眼眶无法控制地泛起浓重的红,声音哑得厉害,“我用了十年,才一件一件……赎回来。”
“啪嗒”一声,那支饱蘸浓墨的毛笔,从沈薇彻底脱力的指间滑落,砸在青砖地面上,溅开一团突兀的墨痕,像一颗骤然碎裂的心。
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指间那枚枯黄的草戒指,所有精心伪装的盔甲,所有支撑着她的骄傲和冷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赎回来?
什么意思?
这十年,他到底……做了什么?
程屹缓缓抬起带着草戒指的左手,伸向那个盛放着过往情书的木盒,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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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笔落地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当铺里显得格外惊心。墨点溅上沈薇昂贵的鞋面和小腿袜,她浑然未觉。
只是死死地盯着程屹左手无名指上那圈枯黄。
河水冰冷刺骨的触感仿佛隔着十年时光再次漫上来,裹挟着那个下午她所有的决绝和刻意经营的残忍。她记得自己如何扬起手,如何看着那点绿色在空中划出弧线,如何被浑浊的急流吞没。她当时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崩溃。
它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
“赎回来?”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你……怎么赎?”
程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她失血的脸上移开,落回那个木盒,落在那枚草戒指上。他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摩挲着那粗糙的草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