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点？”向前不敢相信，“这可都是好书啊！”
老张嗤笑一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好書？现在谁还看这些？小伙子，废纸就这个价。”
向前盯着那堆书，它们被随意堆在秤盘上，封面上的烫金字迹在夕阳下反着光。他想起父亲摩挲这些书时专注的神情，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卖不卖？不卖拿回去。”老张不耐烦地敲敲秤杆。
向前咬咬牙：“卖。”
老张从油腻的帆布包里数出皱巴巴的钞票，向前一把抓过，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背影在巷口拐弯处消失得很快，像是怕被什么追上。
马建成站在窗前，直到天完全黑透。筒子楼里陆续亮起灯，家家户户传来晚饭的香味。他听见隔壁李婶在训斥孩子，说他又考了不及格；楼下赵伯家的收音机在放《血疑》的主题曲，大岛幸子的命运牵动着整栋楼的心。
但这些都离他很远。他的手指还停留在《红楼梦》的扉页上，秀芬的字迹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愿我们的生活，永远有诗，有月光。”
可生活里最先消失的，偏偏就是诗和月光。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重，还夹杂着说笑声。不是向前。
马建成刚转过身，门就被推开了。三个年轻人走进来，为首的是王老五的侄子王强，穿着一件花衬衫，喇叭裤的裤脚扫着地。
“马师傅，忙着呢？”王强四下打量着，目光落在空了一半的书箱上，“哟，这是要搬家？”
马建成没说话。他认得这几个人，都是跟着王老五混的。
“向前呢？”王强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三天时间可过去一天了。”
“他出去筹钱了。”马建成说，“请再宽限几天。”
“宽限？”王强笑了，露出两颗金牙，“五叔的规矩，从来不改。今天来就是给你们提个醒——”
他突然站起来，一脚踢在书箱上。箱子晃了晃，几本书从里面滑出来。
“——到时候还不上钱，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马建成看着掉在地上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书脊已经开裂。那是1962年，他和秀芬排了一夜队才买到的。那时粮食紧缺，但他们宁愿饿肚子，也要省下钱买书。
“钱会还的。”马建成弯腰捡起书，轻轻拍掉灰尘，“请你们先回去。”
王强凑近他，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马师傅，听说你以前还是个诗人？写诗的现在最不值钱了，知道吗？”
他的同伙发出一阵哄笑。
马建成直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这种沉默似乎激怒了王强，他猛地抬手，把马建成手里的书打飞出去。
“老子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装什么清高！”
书撞在墙上，然后落在地上，书页散落一地。马建成看着那些飘落的纸页，突然想起秀芬临终前的话。
“建成，别让向前只知道钱...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开始一页一页地捡那些散落的书页。他的动作很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强啐了一口，带着人走了。临走前，他又踹了一脚门，震得墙灰簌簌落下。
马建成还在捡书页。有的已经被踩脏了，他用自己的袖子小心地擦干净。他把捡起来的书页按顺序理好，然后从抽屉里找出胶水，一页一页地粘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