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的路途,漫长而颠簸,像是一场逆着时光的倒退。高铁换长途大巴,再换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黑面包车。最后一段通往深山的土路,连车都进不去了,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双腿。
山路崎岖,蜿蜒伸入遮天蔽日的原始林莽。参天古木的枝桠扭曲盘虬,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密不透光的绿网,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光线陡然暗淡下来,空气变得粘稠而阴冷,裹挟着浓重的、陈年腐叶和湿泥混合的腥腐气息,直往鼻子里钻。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自己踩在枯枝败叶上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辨不清来源的怪异鸟鸣。手机信号格,早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彻底熄灭了。一种被现代文明彻底抛弃的孤立无援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脏。
走了不知多久,汗湿透了后背,腿像灌了铅,那座老宅才终于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半山腰一片荒芜的平坝上。
它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古老、破败,甚至……阴森。
青黑色的瓦片层层叠叠,覆盖着厚绒绒、几乎变成墨绿色的苔藓,许多地方已经塌陷,露出黑洞洞的椽子。墙体是用巨大的、未经仔细打磨的青石块垒砌而成,石缝里顽强地探出枯黄或是深绿的杂草。两扇厚重的木门,漆皮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被岁月侵蚀得发黑的木芯,上面嵌着的铜环兽首,覆满了铜绿,那双空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任何靠近的生灵。
整座老宅,像一头疲惫而衰老的巨兽,匍匐在山影里,沉默地喘息着。
灵堂就设在最为空旷阴暗的堂屋。一口厚重的黑漆棺材停在正中央,前面摆放着奶奶的遗像。相框里的奶奶,穿着她生前最体面的藏蓝色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平日的慈祥,她紧抿着嘴唇,眼神透过镜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疏离,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看得人心里发毛。
香烛燃烧的单一气味,混合着老木头腐朽的气息、灰尘味,以及某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像是东西放久了的腥气,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沉淀、弥漫,构成一种独特的不祥的味道。
二叔、三叔、小姑,还有几个我不太熟悉的远房亲戚,早就到了。几年不见,他们脸上都添了被生活磋磨的痕迹,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焦灼和对某种东西的觊觎。看到我进来,他们立刻围了上来,虚伪的关切和试探性的寒暄,像一层油腻的薄膜,覆盖在真实的意图之上。
“囡囡可算来了,路上辛苦了吧?就等你了。”二叔搓着手,一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四处瞟着,尤其在奶奶的棺材和四周墙壁上停留。
“妈也真是的,这么大事,也不提前跟我们透个底,弄得现在多麻烦。”三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目光闪烁。
小姑则拉着我的手,假意用袖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咱妈,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也没享几天福……”话没说完,就被二叔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灵堂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亲人离世的悲痛在这里几乎感受不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是猜忌、算计和对财产的赤裸裸的渴望。奶奶还躺在棺材里,她的子孙们,却已经在她的灵前,开始谋划如何瓜分她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