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不适,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父亲的胳膊。“爸,算了,没多远,站一会儿就到了。”我想这样说。
可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父亲衣袖的瞬间,李默言被这七嘴八舌的“声讨”激得抬起了头,他看着父亲那咄咄逼人的脸,看着周围那些或冷漠或谴责的目光,一种被围观的屈辱和极度的疲惫让他失控地脱口而出:
“他又不是我亲爹!我有义务必须让吗?!”
这句话,像一根划燃的火柴,丢进了充满汽油的空气里。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父亲勃然大怒,脸上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手下用力,想强行把他拽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晚了。
在我用力拉扯他的同时,他猛地、用尽全力抡起了那只盘着核桃的右手!
“啪——!”
一记清脆到极致的耳光,像一声惊雷,炸响在沉闷拥挤的车厢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默言的脸被这巨大的力道扇得猛地偏向一边,左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无比的、紫红色的指印。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屈辱和茫然。父亲因得逞而微微喘息,脸上混合着暴怒和一丝快意。周围一瞬间的死寂,旋即被更嘈杂、更亢奋的议论声所取代——
“打得好!”
“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太不像话了!”
我脑子里的法律条文、职业操守、理性分析,在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下,碎了一地,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原始而野蛮的声音在颅内轰鸣:“他是我爸!他是我爸!”
在李默言被父亲紧接着揪住衣领,像提起一只小鸡一样从座位上粗暴地扯起来,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去的那个瞬间,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了上去。我不是去扶他,不是去阻止悲剧,我是下意识地想稳住他踉跄的身体,别让他倒下,别把事态闹得更大,别留下更不利于父亲的证据!我的指尖甚至已经碰到了他冰凉的手臂。
但,一切都晚了。
他的后脑勺,以一种精准而残酷的角度,重重地撞在了车厢中央那根冰冷坚硬的金属立柱上。
“咚!”
一声闷响。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脏上,让它骤然停止跳动。
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肮脏的车厢地板上,再也没有动一下。
那一刻,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的、失去生息的年轻身体,又看看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似乎还没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神里甚至残留着一丝“胜利者”姿态的父亲。
我知道,完了。
不是李默言的生命完了(尽管我当时还不知道后果如此严重),而是我,沈墨,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良知,作为律师所信仰的公平与正义,在那一刻,跟着那个倒下的身影,一起轰然倒塌,摔得粉身碎骨。
我几乎是扑跪下去,手指颤抖地伸向李默言的颈动脉。皮肤还有余温,但那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