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慎摔倒？"
李正毅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近乎燃烧的悲愤填满，死死地盯住我，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我儿子是被你父亲！扯着领子！抡了耳光！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推倒在地的！车厢里很多人都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撕裂般的颤音，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李先生，我完全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任何语言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前都是苍白的。"
我用上了最标准、最训练有素的共情句式，但内容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
"但是，我们需要理清的是法律事实。目击者的陈述往往带有强烈的主观情绪和个人解读。在法律定性上，'扯领子'、'推倒'这些行为，与带有明确、直接伤害意图的'故意'行为，存在着本质的区别。这决定了案件的性质，是故意伤害，还是过失致人死亡，而这……将直接决定后续的一切走向，包括后果。"
我刻意在"后续的一切"这几个字上做了轻微的停顿，让它们的分量沉甸甸地、清晰地压向对方。我看到李正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挺直的脊梁似乎也被这无形的重量压得弯曲了一分。
"我们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用！我儿子他……他躺在那里……他再也……"
他声音猛地哽住，后面的话被汹涌而上的悲痛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身旁那位社区工作妻子慌忙递上纸巾，转过脸去，在无声的流泪。
"关于对二位的经济补偿问题，"
我适时地切换了话题，仿佛没有听到那令人心碎的哽咽，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拟好、打印整齐的文件，动作从容不迫，
"出于最深切的人道主义关怀，以及为了表达我当事人和家属最诚挚的歉意，我们愿意先行支付一笔八十万元的抚慰金，用于默言的身后事，以及缓解二老眼下和未来的生活困境。"
我将那份文件轻轻推到桌子中央，白色的纸张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这里是一份谅解备忘录的初步草案。如果二老能在此刻，基于我方的诚意，表达出一定的谅解，这对我当事人的量刑考量，无疑将会产生非常积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
"拿走！"
李正毅低吼一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手臂猛地一挥，带着一股决绝的力气，将那份文件狠狠地扫落在地！纸张散开，飘散得到处都是。他"嚯"地站起身，身体因极度的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却依旧竭力挺直了那不屈的脊梁。他伸出手，手指颤抖着，笔直地指向我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丝：
"你们……你们！是不是觉得所有东西都能用钱算清楚？！我儿子的一条命！他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件……一件标好了价的商品吗？！八十万？！啊啊！……八十万……呜呜！"
他的话，不再像匕首，而像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捅穿了我精心构筑的所有职业冷静和理性外壳，直直刺入内心最虚弱、最不堪一击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