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知道这很残忍,这是在尚未结痂的、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上一把名为“金钱”的粗盐,还要冷酷地标出价格。但这就是我必须扮演的角色,是我为自己选择的、通往“拯救父亲”这条荆棘之路所必须佩戴的面具——一个只讲“利害”、只看“现实”的、冷酷无情的律师。
“李先生,阿姨,”我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种职业性的、近乎非人的平静,甚至刻意将语速放得更缓,让声音听起来更具“说服力”,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理性的商业谈判,而非在讨论他们独子的性命,“这笔钱,虽然无法弥补默言离世带来的万一,但至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保障您二老未来的生活,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请相信,漫长的刑事诉讼,对双方都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折磨,尤其是对您二老而言。时间、精力,还有一次次在法庭上被迫回忆、被迫揭开伤疤的痛苦……接受这份赔偿,达成谅解,是让这一切尽快结束,让默言……得以安息的最直接、也最现实的方式。”
我将“安息”两个字咬得很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包裹一层虚伪的、一触即破的糖衣,试图用它来掩盖内里冰冷的算计。
李正毅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极致的、想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装着怎样一颗冰冷心脏的审视。他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抽搐着,每一下细微的抽动,都像是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刻下一道新的、写满了屈辱和无法言说的悲愤的纹路。
“安息?”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用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我儿子……他躺在那个冷冰冰的地方……你让我……用凶手的钱……去告慰他的在天之灵?!杨律师!你们这些读书人……你们这些懂法律的人……都是这样……这样算账的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那嘶吼里充满了对这不公命运的控诉,和对眼前这冰冷交易的彻底蔑视。
“李先生,法律,不讲情绪,只讲事实和后果。”
我避开他那如同锥子般、几乎要刺穿我灵魂的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回那份再次被摆上桌面的、洁白得刺眼的协议上,“事实是,悲剧已经发生,默言……已经无法回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寻求一个对生者最有利的解决方案。
签署这份谅解协议,并不意味着你们原谅了什么,遗忘什么,它只是一个……一个基于残酷现实,做出的、让你们未来生活能有所保障的……无奈选择。”
我几乎是在机械地复述着法学院里教授的、那些被奉为圭臬的“谈判技巧”和“利益最大化”原则,将这些冰冷的话术像武器一样,毫不留情地对准了两个刚刚失去唯一儿子、灵魂已被掏空的老人。每一句话从口中说出,都像有一根烧红的细针,在我良心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扎一下,留下一个焦灼而疼痛的印记。
李默言的妈妈突然发出了一声被极力压抑后,最终还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而呜咽的悲鸣。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绝望。她转过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李正毅,眼神里充满了无助、茫然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