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默言他……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李正毅猛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再次睁开时，他眼底的血丝更重了，仿佛要滴出血来，但那抹汹涌的悲愤，却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和空洞所取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在空中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他的指尖，最终碰触到了那份协议冰凉的纸张。在那串黑色的、代表着一条人命的数字——“800,000”——上，停留了漫长的一瞬，然后，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伤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他抬起头，不再看我，也不再看那份协议，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压抑的天空，仿佛要从那里寻求一丝答案或力量。他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
“我儿子……李默言……他不是一件商品。他的命……沈国栋……买不起。”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搀扶起几乎已经瘫软、全靠他支撑着的妻子，一步一步，异常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向着调解室的门口挪去。那背影，不再是两座山峦，而是两棵被雷火劈过、枝叶尽毁，却依然将根系死死扎入大地、不肯倒下的老树。
调解室的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将那无尽的悲痛、屈辱和决绝，都关在了里面。
我刚才……赢了这场“谈判”吗？我用最“高效”、最“专业”的方式，精准地打击了他们的情感防线，试图用现实的困境逼迫他们屈服，却连他们最低的、仅仅是想为儿子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和价值的底线，都无法触及，甚至……亲手将其践踏。
我靠在冰凉的椅背上，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虚脱和寒冷。打赢一场官司，和做对一件事，原来可以相隔如此遥远的、无法跨越的距离。而我现在，正站在错误的那一边，亲手将自己钉在名为“亲情”的十字架上，接受着来自内心深处，无声却无比严厉的审判。
杨帆警示：别试图用金钱的天平去称量生命的重量，更别妄想为暴力标价。生命的尊严，会在任何一场肮脏的交易中，彻底湮灭。
04：另一个世界
我，杨帆，窥见了那条逝去的生命
沈国栋被正式批捕，涉嫌的罪名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件材料被移送到区检察院审查起诉。作为辩护律师，我依照程序，有权查阅全部案卷材料。我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再次走进了那个充斥着纸张和消毒水气味的地方——区检察院的物证室。
我需要了解我的“对手”，这个高中同学李默言。不，更准确地说，我根本不了解他。
现在，我需要在他的过往中掘地三尺，找到任何可能存在的性格缺陷、行为瑕疵，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可以用来佐证父亲“激情之下失手”、“对方也存在一定过错”的辩护思路。这是我的职责，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我不断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着：这是我的职责，为当事人争取最大权益，天经地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