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物保管员是个面色疲惫、眼神缺乏焦距的中年男人,他机械地递给我几个透明的、贴着封条和编号的密封袋,动作熟练却毫无温度,仿佛传递的不是一个人生最后的、凝固的碎片,而只是几份普通的、待归档的办公文件。我低声道了谢,在一张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长桌前坐下,拧亮了桌角的台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阴影,却让这寂静的空间更显压抑。
第一个密封袋里,装着他的随身物品。一个边缘磨损严重、甚至能看到内部卡纸颜色的旧钱包,干瘪地躺在那里。打开,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十元、二十元纸币,总计不会超过一百块,一张学生证,一张身份证。照片上的李默言,眉眼清秀,头发略显凌乱,带着点尚未完全褪去的学生气,眼神干净,甚至有些腼腆。一个过于“完美”的受害者,在法庭上,会天然地博得法官更多的同情,这对我的辩护,极为不利。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别在西装领口的那枚冰凉徽章,那象征着法律和理性的图腾,试图从中汲取一丝镇定和力量。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潜入一片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深海,打开了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袋子。里面是他的手机。出于程序规定和个人信息保护,手机本身我无法操作,我能查看的,只是技术部门提取出的、与案件定性无直接关联的部分个人文件备份——照片、备忘录、部分社交软件的非私密信息。
我点开了那个名为“相册”的文件夹。
最先涌入眼帘的,是大量构图粗糙、光线昏暗的照片。深夜工厂车间的景象:运转的机床发出冷硬的光泽,仪表盘上跳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窗外是永恒不变的漆黑,偶尔能瞥见远处写字楼零星的、如同鬼火般的灯火。这些照片大多模糊,带着明显的抖动痕迹,像是极度疲惫、精神恍惚中随手拍下,只为记录下那被无限拉长的、重复而麻木的夜班时间。它们无声地诉说着一种被机器和流水线吞噬的生活。
然后,我看到了几张明显不同的照片。角度固定,光线稳定。那是几本被摊开的、明显被频繁翻阅的书籍,《机械原理》、《自动化控制进阶》……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写满了笔记和演算过程,字迹虽小,却清晰有力。照片的时间点往往显示在凌晨两三点,他短暂的休息间隙,或是清晨下班之后、天色将明未明的那一刻。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扼住,有些发紧。他不仅在忍受着熬夜的生理极限,还在利用这些被榨干后的、本应用来恢复精神的碎片时间,在学习吗?这个发现,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试图保持坚硬的心房。
我的手指继续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走向那个注定的终点。
手指,猛地顿住。
鬼使神差地,我的指尖,颤抖着,点开了那条语音的播放键。
耳机里,瞬间被一个年轻、带着浓浓熬夜后的鼻音,却刻意放得轻快、甚至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声音填满:
“妈,我下班了。今天又赚夜班补贴了,给你和爸买了你们最爱吃的豆沙包和油条,这就回来。……别总说我乱花钱,你们吃好点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