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声音在这里,突兀地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突然打断,或者,他只是还没想好后面要再说些什么家常,那温暖的思绪,就被地铁进站的轰鸣,或是其他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中断了。这未完成的惦念,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高压电流瞬间击穿。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职业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那声音里的疲惫,那强装出来的轻松,那隐藏在抱怨下的、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孝心……它不再是我案卷里冷冰冰的“被害人李默言,它不再是一个需要被分析、被解构、甚至被寻找弱点的“法律客体”。它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有温度、有重量、有梦想、有牵挂的灵魂!一个比我更努力、更懂事、在生活的泥泞中依然挣扎着向上、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温暖家人的人!

豆沙包……油条……夜班补贴……八十万赔偿金……

这几个原本毫不相干的数字和意象,此刻却像几块烧红的烙铁,并排狠狠地烙在我的视网膜上,烙在我那自以为坚固的、名为“律师职责”的盔甲上,烙在我最深层的良心上!对比是如此鲜明,如此残酷,如此地……令人无地自容!

我一直试图用法律的框架,用“理性”的手术刀,将李默言小心翼翼地“物化”,将他简化成一个案例编号,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问题”,以便于我进行冷酷的、利益最大化的计算和辩护。可我看到的,听到的,是一个如此鲜活的生命轨迹!他为父母买一份清晨的温暖,而我,我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体面西装的律师,正在用八十万,试图买断他父母为儿子讨回最后公道的权利,试图将一场赤裸裸的暴力,粉饰成一场可以交易的“意外”!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维护亲情,维护我的父亲,维护一个家庭不至于崩塌。

可当我透过这些冰冷的证物,窥见李默言那个努力、温暖、充满微弱希望却骤然中断的“另一个世界”时,我所有的“专业”,所有的“理性”,所有为父亲精心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辩护词,都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肮脏,丑陋,不堪一击,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自私和虚伪!

我猛地扯下耳机,仿佛那里面盘踞着择人而噬的毒蛇,连接着令人无法承受的真相。胃里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翻搅,我用手死死捂住嘴,才勉强压制住那汹涌而上、直冲喉咙的恶心感和眩晕。

我瘫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物证室的灯光依旧惨白,毫无人情味地照耀着,而我,却仿佛独自坠入了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深渊。

那个清晨,在那节地铁车厢里,死去的,不止是李默言。

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个曾经坚信法律代表公正、坚信自己可以理性处理一切案件的……律师杨帆。

杨帆警示:在案卷与尸检报告之外,受害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你窥见他的世界,他走过的路,他未竟的梦,所有冷

血的计算,都会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刃,让你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