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渊闻声从低矮的营房里走了出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辆蒙着油布的骡车,在两个穿着短打的脚夫护送下,正缓缓向关隘驶来。
车队前,还有一个身影,骑着一匹瘦弱的黄骠马。
那身影纤细,一身鲜亮的绿色衣衫,在这片灰黄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滴不小心滴落在宣纸上的翠绿颜料。
“开门。”李承渊淡淡地命令道。
沉重的木制关门被几个士兵合力拉开,发出“嘎吱”的呻吟。
车队缓缓驶入关内。
当先那匹黄骠马在李承渊面前停下,马上的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直到这时,李承渊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约莫二十岁上下。
她梳着简单的发髻,几缕青丝被风吹乱,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的眉眼很清秀,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丝毫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身万花谷弟子的标准服饰——墨绿色的长衫,衣襟和袖口绣着精致的兰草纹样,腰间挂着一支长短不一的判官笔。
这身装束,代表着一个与这片杀伐之地格格不入的名字——万花谷。
那是大唐最风雅、最出世的地方,是医者与文人的圣地。
“在下顾清妍,万花谷弟子,奉师门之命,前来烽烟关支援军士,提供医疗援助。车上是谷中调拨的第一批药材。请问,哪位是此地守将?”姑娘对着李承渊抱拳一礼,声音清脆,如同山涧清泉。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衣甲破旧、神情麻木的士兵,最后落在了李承渊身上。
尽管李承渊同样穿着普通的兵士服,但他身上那股沉凝如山的气势,却让他与旁人截然不同。
“我就是。”李承渊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却带着审视。
他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医者,从她干净的指甲,到她腰间那支几乎没有磨损的判官笔。
他的眼神里没有欢迎,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
“一个女娃娃?万花谷没人了吗?派你这么个小姑娘来这鬼地方?”一个粗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说话的是个独眼的老兵,名叫“老刘”,是李承渊手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兵油子之一。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怀疑。
顾清妍的眉头微微一蹙,但她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转向老刘,说道:“医者之道,救死扶伤,无关男女老幼。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万花谷的弟子就不会眼见袍泽受苦而袖手旁观。”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让老刘一时语塞。
李承渊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他走到骡车旁,掀开了油布的一角。
车上整齐地码放着一个个贴着标签的药箱,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金疮药、止血散、续骨膏……都是边关最急需的东西。
“药,我们收下。”李承渊放下油布,转身对顾清妍说,“人,你可以回去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在他看来,这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就像那只飞舞的蝴蝶一样,美丽而脆弱。
战争的残酷,会轻易地将她碾碎。
与其让她在这里目睹绝望,不如让她回到那个四季如春的山谷里,继续做她不染尘埃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