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座冰冷的关隘里,为自己赢得了一个留下的资格。
3
夜幕降临,关外的风变得更加凄厉,像孤魂野鬼在哭嚎。
烽烟关的夜晚,是死寂的。
除了风声和偶尔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再无其他声响。
士兵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寂静,对他们来说,没有声音,就意味着没有敌人,意味着他们又能多活一天。
关隘中央的空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
跳动的火焰,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与温暖。
李承渊和手下仅存的七八个老兵围坐在火堆旁。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浑浊的劣质军酒。
这种酒,入口辛辣,像刀子一样刮着喉咙,但它能驱散寒意,也能暂时麻痹神经。
没有人说话。
大家只是默默地喝着酒,看着火苗吞噬着干枯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响。
火光映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将每一道皱纹都刻画得无比深刻。
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一种相似的空洞与疲惫,仿佛灵魂早已被这无尽的戍边岁月掏空。
小满和新来的顾清妍,则远远地坐在营房的屋檐下。
小满怀里抱着膝盖,好奇地看着那群沉默的男人。
她知道,每隔一段时间,李承渊就会和大家这样喝一次酒。
她不懂这代表着什么,但她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氛。
顾清妍则在整理自己的药材。
白天,她已经为关内所有的伤员重新处理了伤口,她的专业和细致,让那些原本对她充满怀疑的老兵们,都闭上了嘴。
此刻,她一边分拣着草药,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火堆旁的李承渊。
这个男人,像一块被风化的岩石,坚硬、沉默,身上背负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故事。
“又想起他们了?”独眼的老刘喝干了碗里的酒,用袖子擦了擦嘴,打破了沉默。
没有人问“他们”是谁,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张三那小子,临死前还念叨着,说他婆娘做的胡饼,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一个缺了门牙的士兵嘿嘿笑了两声,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还有赵二愣子,那家伙,一辈子就想攒够钱,回老家娶个媳妇。钱是攒够了,人却没了。”另一个士兵灌了一大口酒,呛得连连咳嗽。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那些已经不在了的兄弟。
他们不用提名字,只说一个外号,一个习惯,一个未了的心愿,彼此就都心知肚明。
那些鲜活的面孔,仿佛就在昨夜,还和他们一起坐在这堆篝火旁,吹牛,喝酒,骂着这操蛋的世道。
李承渊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他的酒量很好,但今晚,他似乎想把自己灌醉。
终于,当最后一个陶坛见了底,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很高大,在火光的映照下,投下一道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他举起手中的陶碗,碗里是最后一点酒。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扫过他们或残缺、或苍老的身体,扫过他们麻木表情下深藏的悲伤。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关外那片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