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那片黑暗中，站着无数个他熟悉的、沉默的魂灵。
“且以浮生一坛酒，谢弟兄们，生死相托之情。”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艰难地挤出来，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
说完，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猛地将陶碗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陶碗四分五裂。
其余的士兵们，也都默默地站起身，学着他的样子，将碗中酒饮尽，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时间，碎裂声此起彼伏。
这似乎是一种仪式，一种无需言语的祭奠。
敬那些逝去的，也敬这些还活着的。
屋檐下，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摔碎碗，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悲壮的气氛。
她看到李承渊的背影，在火光中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沉重。
那一刻，她觉得，那个平日里无所不能的“大哥哥”，身上仿佛压着一座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大山。
她一直渴望成为像他一样的大侠，但直到此刻，她才隐约感觉到，“大侠”这两个字背后，所承载的，或许并不仅仅是荣耀与强大，更多的是失去与牺牲。
顾清妍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她望着那群男人，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在万花谷，她读过无数描写边塞将士的诗篇，但没有一句诗，能如此刻她亲眼所见的这一幕，来得更真实，更沉痛。
篝火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地猩红的余烬，在夜风中明灭。
士兵们各自散去，蹒跚着回到自己的营房。
空地上，只剩下李承渊一个人，还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久久地凝视着关外的黑暗，仿佛在与那些看不见的魂灵对话。
良久，他才转过身，向自己的营房走去。
当他经过屋檐下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他对小满和顾清妍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夜深了，早点睡吧。明天……或许会是个好天气。”
说完，他便走进了黑暗中，将那满身的风霜与孤寂，一同带走。
小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小声地问身旁的顾清妍：“清妍姐姐，他们……为什么那么难过？”
顾清妍沉默了许久，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小满的头，柔声说：“因为他们记得。只要还记得，就会难过。睡吧，小满。”
这一夜，烽烟关的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悲凉。
4
顾清妍带来的那一点希望，如同投入黑暗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被更为深沉的死寂所吞没。
短暂的喘息之后，烽烟关又恢复了它往日的节奏——一种在等待中被缓慢凌迟的麻木。
伤兵们的呻吟声轻了一些，但每个人心头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越绷越紧。
风暴的降临，没有任何预兆。
那是一个寻常的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小满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走向李承渊腾出来的那间营房，去给王三换药。
顾清妍一夜未睡，此刻正靠在墙边小憩，眉头即便是睡梦中也紧紧锁着。
李承渊则像往常一样，站在哨塔的最高处，如同一尊石雕，眺望着关外那片一成不变的荒原。
